“啊!亲爱的朋友,你怎么会指望一个方济各会修士的鼻音会打动我的心呢?就是像你这样温柔的声音和你一双多情的眼色所极力支持的你那些宗教的辩论岂不是都无法打动我的心吗,亲爱的蒂娅娜?”
“的确,我还没有看过它,”她有一些脸红,回答,“但是我断定它是充满着理论和真理的。光看胡格诺们那样固执地轻视它就够了,我不想再提出其他的证据。”
“要改变信仰,我们还要等待一个时期,我的蒂娅娜。当我们俩彼此都衰老了……当我们太老了,老得不能再谈恋爱的时候……”
尽管她再三请求,她依然在她情郎的嘴唇上看出那意味着没有信仰心的微笑。
“他是一个傻子和一个夸夸其谈的人。六年前在一次公开的讨论会里,他空喊了一阵,我们的牧师胡达尔驳得他无言可答。”
所以,土尔芝伯爵夫人和年轻的麦尔基中间的暧昧,在凯瑟琳的宫廷里很快就不再是一件秘密了。成堆千真万确的证据,哪怕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因此,土尔芝夫人平日就佩起了茄皮包的衣带子,而柏尔那尔的剑柄、短袄的下摆和鞋子也都用茄皮色带子结成的玫瑰花装饰着。伯爵夫人曾经很公开地直认过她顶讨厌生在下巴上的胡子,可是她很喜欢文雅地翘起来的髭须。不久以后,麦尔基的下巴总是刮得光光的,并且把他的髭须“尽量”卷起尖来,加上了香蜡,用一把铅质梳子梳成了一个新月形,两个尖端往鼻子两旁高高地翘起来。最后,有人甚至这样说:哪一位绅士天蒙蒙亮就出来,经过亚西斯街的时候,看见伯爵夫人的花园门开开,从里边走出一个男人,尽管这人身上密密地裹着他的大衣,一直掩到鼻子上,他也毫不费力地认出那是麦尔基大人。
“要是你爱我,”她嚷道,“你就为了我,为了对我的爱情,抛弃掉你那些应受永劫的意见吧!”
他微笑着把她搂到他的怀里,但是她带着说不出的忧悒推开了他。
“呃,你觉得这本书怎么样?那上面有的是理论!那些没有信仰心的人都封住了嘴巴不出声了。”
“哎哟!亲爱的柏尔那尔,”当天已发亮,麦尔基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伯爵夫人用憔悴可怜的声音说,“我将为了你堕入地狱,我很明白,我是不能拯救你的,我是得不到这种安慰的!”
“我亲爱的蒂娅娜,在我看来,为了你而抛弃生命,倒要比抛弃我的理智给我证明了是真实的东西还容易得多哩。你怎么会要求爱情阻止我相信二加二等于四呢?”
两个情侣偷偷地相爱了八天多之后,大众才知道他俩的秘密。在这一段时间后,他俩的慎重松弛下来了,人们觉得他俩的防范很可笑;一道目光就很容易引人惊奇,更容易被人领会,结果一切都被人知道了。
然而还有显得更加明确的,使人人都会惊奇的,是看到年轻的胡格诺,这个对天主教的一切仪式一向是无情的嘲笑者,今天居然很热心地常常上教堂里去,难得不参加迎圣母的唱歌行列,甚至他把他的手指头浸到圣水里——那在不多几天以前,他还看作是一种亵渎神圣的可厌行为。人们互相耳语着说,蒂娅娜刚替上帝征服了一个灵魂,而那些属于革新派宗教的年轻绅士却宣布说,他们或者会认真地想去改变信仰,如果人们派来向他们说教的是像土尔芝夫人那样又年轻又美丽的女信徒,而不是那些方济各会修士和五伤方济各会修士的话。
“你真残忍!……”
“我不愿意听,别拿你的异端邪说来毒害我的耳朵。柏尔那尔,我亲爱的柏尔那尔,我哀求你,别听所有这些恶徒的话吧,他们蒙骗你,并且要带你入地狱!我恳求你,拯救你的灵魂,回到我们的教堂里来吧!”
这样说的时候,她用全身的气力把他搂到她的怀里,而且她说话时那种鼓舞她的一股奔放的热情,在她的地位来说,有点表现得滑稽,使麦尔基对这种离奇的说教方式,必须按捺着自己才能够不大笑出声。
“你交给我办吧……如果我能够拯救你,我将多么幸福!喂,柏尔那尔,为了拯救你,我宁愿把我应该在死后涤罪所过度的岁月加多一倍。”
“你,柏尔那尔,你不会为了我那样做的;我的灵魂在我这样献身给你的时候所冒的危险,你是毫不关心的……”泪水从她那美丽的眼睛里滚了下来。
“亲爱的柏尔那尔,”有一天晚上,她把头挨在她的情郎臂膀上面,并且把她黑头发上那些长辫子缠在他的脖子上,对他说,“亲爱的柏尔那尔,你今天同我一道参加讲道了。呃!听了那许许多多美妙的言辞,难道你都无动于衷吗?难道你要永远这样麻木不仁吗?”
麦尔基为了结束这类的争执,掌握着一种不会错误的方法,他就使用了它。
“你真叫我扫兴,坏东西;你嘴唇上这种鬼鬼祟祟的微笑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现在还想亲它一亲吗?”
“谎话,异教徒的谎话!”
“你知道在讲道的时候我怎样打发我的时间吗?我在数你头发上所有的珍珠。瞧,你把珍珠散在满房间里都是。”
“坏东西!我要勒死你。”她轻轻地收紧她头发上的一条辫子,并且拉着它更加凑近她身边来。
“呀!我多想有那位可敬的五伤方济各会修士基伦神父的辩才!”
“你瞧,我不再微笑了。”
“哦!千万别那么做,柏尔那尔!我谢谢你!我不像异教徒,我是不读《圣经》的。我不愿意你来削弱我的信仰。况且你将浪费你的时间。你们胡格诺们,你们总是用一套令人失望的科学武装自己。你们,在争论当中,就把这科学往我们的鼻子上一扔,而可怜的天主教徒没有像你们那样看过亚里士多德的书和《圣经》,不知道怎样回答你们。”
“我很相信你这话。你没有听讲道;总是那个老套。”“喂,”她带些忧悒地说,“我很明白,你并不像我爱你的那样爱我;要不,你早就该改变信仰了。”
“我的蒂娅娜,你的书不过是连篇的谎言和无礼的话罢了。那是巴比斯特的印书机一直到今天还印出来的最可笑的书了。虽然你对我说得这么自信,我们敢赌,连你自己都没有看过它!”
“喂,放心吧。告诉我,亲爱的柏尔那尔,你看过我给你的书没有?”
但是要想柏尔那尔改变信仰,还要下很多的功夫。他陪着伯爵夫人上教堂,那是事实;不过他坐在她旁边,并且在弥撒当中,他始终在她耳边絮絮不休,大为虔诚的信徒们所不容。他不但不听讲课,而且他还妨碍那些信徒注意倾听。人们都知道,迎圣母的唱歌行列在那时是一种和化装跳舞会同样有趣的娱乐。麦尔基终于毫无顾虑地把他的手指头浸到圣水里,因为那样他就有权利去公开地握住一只碰到他自己的手时总要发抖的美丽的手。此外,他固然还保持着他的信仰,可是他所受到的艰苦斗争为数也不少,蒂娅娜平常总是挑选麦尔基最难拒绝她的要求的某些时候跟他争论神学问题,因此她总是占着上风。
“怎么!难道你不知道,在争论过程当中,人们看见大滴大滴的汗水从这位善良的神父额头上一直淌到他手上拿着的克里索斯东的演说集上吗?对于这种情景,一个滑稽家写了这些诗句……”
——拜伦《唐璜》
“呀!是因为你们天主教徒,你们只想盲目相信,而不肯费点神检查一下那究竟是合理不合理。我们呢,我们要保护我们的宗教,尤其是要替它宣传,至少会先把它研究研究。”
“好了吧,我的安琪儿!In articulo mortis,基伦神父会宽赦我们哩。”
从妇人的嘴唇和眼睛学得一种特殊的语言,这是多么痛快的事呀!
“呀!我的蒂娅娜,这些没完没了的争执为的是什么?留下来给巴黎大学的博士们和我们的牧师们去理论吧;我们呢,我们要更有意义地消磨我们的光阴。”
“看过,我昨天看完了它。”
“啊,我知道得很清楚。不过,如果我能够拯救你的灵魂,那么,我一切的罪恶都会得到赦免,所有我们俩共同犯过的罪恶,所有我们俩将来还会再犯的罪恶……这一切我们都会得到赦免。还叫我说什么呢?我们的罪恶或者就是救我们灵魂的工具!”
“为了消磨时间,你要不要我手里拿着《圣经》给你看……”
“亲爱的朋友,你难道不知道爱情会宽恕许多事情吗,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