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熊先生在内院已经到了第三个年头了,九年十年十一年,十一年并且到了冬天了。本来是我介绍去的,我的熟朋友,请不动旁人,我就请熊先生。我说“你来吧”,请他到北京大学讲唯识。哪里晓得跟我的所想的相反,怎样相反呢?我是不敢自信,恐怕我讲的是自己乱讲的,不合当初玄奘从印度学来的那个学问——唯识学。我的意思请个内行人来讲妥当,哪晓得熊先生请来以后大反我所预想,他要开辟新局面,他讲的唯识标明是“新唯识论”,我是唯恐失掉古人的意思,他就是主观地按自己的意思来讲古人的学问。可是这时候已经请他来了,他担任这个课了,尽管不合我的意思我也没有办法变更了。
我在北京大学起先讲印度哲学,后来也讲儒家,也讲佛家,讲唯识。开始我讲引用许多西洋科学家的话来讲佛家,讲唯识。唯识是讲八识,头五识是眼耳鼻舌身,第六意识,眼耳鼻舌身意,前六识是意识外面的,应付环境的,根本上有个第七识和第八识,七识远比八识……我们人呢,不单是人,一切的动物,一切动物它都有“我”。昨天我说了,一切动物都是向外取,满足自己,所以它都是分成一个外边、一个内边,一个物、一个我。我就在北大讲唯识。我慢慢地写文章讲唯识学,出了第一册、第二册,继续写的时候自己也很不自信,这个讲法对不对?我就想南京内学院他们是内行,他们是能够本着玄奘啊、窥基啊法相宗的学问,他们是内行,我就请他们。我跟蔡校长蔡元培先生说,这门功课我讲不了了,我不敢自信了,恐怕讲得不好、不对,我要去内学院请人来讲。蔡校长同意了,我就去请。一请呢,当然欧阳大师是请不动了,我就想请欧阳大师的大弟子,姓吕的——双口吕——来讲。吕(吕,字秋逸——整理者)的学问也是好得很,他可精通藏文,通梵文,学问好得很。欧阳大师不放,他的左右手,不放。
梁:……佛家让人流荡失守。我的这篇文章里头就批评到他,我说“此土”——“此土”就是说中国了,“此土凡夫”,是个凡夫、凡人,“求生存怎么怎么样”,他这个话是胡说,说的不对。文章发表了,他也看到了。民国九年的时候,1920,他在南开中学教书,他写一个明信片给我,寄到北京大学转给我,明信片上说,你骂我骂得很好,我现在放暑假了,我要到北京去,我们要见面。这样子开头相交的。他暑假就来到北京。他这个人有他那个敞亮的一面,他说话说的高兴的时候,他会哈哈大笑,可以手舞足蹈,很畅快的样子。他这个时候站在儒家的立场批评佛家,可是我是个佛家。我说你对佛家不明白,佛家的道理是非常地深的,高深的。他说我要去探求佛家,我说好,我可以介绍你到欧阳那个地方。
(1980年8月13日)
艾:哦,这样。
梁:所以,经我介绍,他就参加了欧阳的支那内学院。民国九年(1920年)、民国十年(1921年)、民国十一年(1922年),有三个年头,他都在那里。这个时候我在北京大学教书,起初教的是印度哲学,后来增加了讲佛家的唯识哲学。唯识这个东西,在佛家里头是很专门的东西,传统做这种学问的是唐朝的玄奘,玄奘的徒弟叫窥基。这个学问内容讲得很科学,它说名相,被称为相宗。它的名词都不能够随便讲的,都是需要很明确、确实,它全盘的学问很有组织、很像科学,唯识论啊、唯识法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