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的思路。”说着,阿贾把硬币翻了过来,大家发现硬币的两面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正面,“但是很遗憾,您猜错了!人们总以为魔术是魔术师的天才操控,实际上魔术道具才是其中的关键……还用我再做几个示范吗?”
“看起来你混得不错啊。”维拉热指了指阿贾这一身高、大、上的新行头和他手里的小皮箱,“看起来就像个富有的印度实业家。你从哪儿来?”
“你呢,阿贾?现在你该给我讲讲你的故事了吧。”
“我明白你的把戏,”菲克船长自得地说,“正面还是反面完全取决于你抛硬币时候的手法。”
很久以前,住在沙漠中的印度人用自己头上的头巾来测量水井的深度。这么多年来,阿贾第一次摘下了头巾,他想用这块头巾来丈量一下自己心中的痛苦。
得了,我死定了,印度朋友心里开始打鼓了,一定是那个菲克船长的狗腿子们找来了。怦,怦,怦,怦,心马上就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怎么办?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转过身去,还是假装没听见,疯狂地往出口跑?估计一跑马上就会被抓到吧。
“很简单。这些纸币是用未发酵的面包做的,不添加酵母和糖,是纯天然绿色食品。”阿贾编瞎话的本领不容小觑,“和天主教的神父们弄的圣餐面饼一个做法。这些钞票在我手里化了,因为我手里要比周围的空气热得多,所以它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贾觉得后背发凉。他想过去帮助这个可怜的人,但是现在自己穿得跟个银行家似的,在这个地方,自己这一身打扮就像谷歌地图里的中国长城那样高调,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再吸引更多的眼球了,这位兄弟,对不起了,在下实在是有心无力。如果可能的话,阿贾会跪在他身边,给他讲讲意大利,讲讲法国,他会告诉他,为了去这些地方费尽心思是值得的。告诉他自己有一群和他一样的朋友,他们此时正在去往英国的卡车上颠簸,他们的口袋里装满了从法国超市里买来的巧克力饼干。那儿的超市里应有尽有,只要手里有钱,一切都触手可得。告诉他应该好好保重,他向往的地方就在那儿,就在海的另一端,乘热气球的话几个小时就到了。在那儿,会有热心的人们帮助他。那些“美好国度”就像一盒什锦巧克力,碰到边警也只是偶然的。即使落到边警手里,也不会挨打。到处都有好人。
但是当阿贾到达的黎波里国际机场之后,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上一班去巴黎戴高乐机场的飞机已经在前一天晚上起飞了,下一班飞机至少要在两天之后才能起航。机场跑道被叛军占领了,估计政府军得用两天的时间才能把他们赶出机场,收回跑道的控制权。
说完,他慢慢地把纸币转过来,露出空白的背面。
马上就能见到玛丽了。
印度朋友飘飘欲仙了,都升到利比亚的天空中了,底下是这片被铁丝网围起来的港口。突然,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把他从美好的幻想拉回了现实。让他从天上重回人间,但是落得有点儿重。
离开巴塞罗那之后,根据国际遣送公约,维拉热又被遣送回了巴塞罗那。这些国家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他扔来扔去。先是被扔到了阿尔及利亚,然后是突尼斯,最后是利比亚。天知道,他往英国偷渡的时候想走的不是这条路线。但是谁在乎呢。那些国家的政府唯一在意的事儿就是马上把他们这些偷渡者从自己的地盘儿弄出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发明了一个针对入境移民的投石机。
被洗劫一空的年轻人像流干血的猎物一样缓缓地贴着墙向下滑,他站不住了。跌坐在地上的时候,他的头抵住了膝盖,似乎不愿再面对这个地狱般的世界。
菲克船长大吃一惊。
“好了,您看这是什么?”
“看到了吧,这些纸币根本不存在。”说着,阿贾把手举高,让袖子里的三张叠好的纸币滑进衬衫里,“这些都是魔术币,是魔术道具。”
“这张纸币只印了一面?不可能!”菲克船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果是假钞的话,做得也太逼真了吧。”菲克船长不是那么容易被说服的,尤其是眼前这印度家伙看起来貌似比他还狡猾。
做了件好事儿,感觉立马不一样了,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里都充满了自我欣赏和自我满足感,当好人的滋味着实不坏。感觉有点儿飘飘然了,喜悦和自得从胸腔蔓延到四肢。阿贾感觉自己根本不是在尘土纷飞、嘈杂热闹的的黎波里港,而像是坐在一个超级柔软舒适的超大号扶手椅上,那种从心到身的舒适感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种飘飘然的感觉和以前当魔术师时弄虚作假的空中飘浮截然不同。从买床之旅开始,这一次是我们的魔术师朋友经历的第五次直击灵魂的冲击。
在偷渡这条路上,维拉热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因为一无所获地回国对他来说是巨大的耻辱,是人生的重大失败,是巨大的浪费。他们村子为了给他凑够偷渡的钱,已经负债累累,他又怎么能这样浪费这么来之不易的旅费,怎么能这样辜负大家的苦心。所以他准备再次穿越地中海,朝意大利的小岛兰佩杜萨进发。想到这些,还是让人沮丧。几天前,他的双脚也曾踏上自己渴望的那片土地——英国的土地。他曾经到过那儿。要是那个该死的警察没有叫停那辆货运卡车的话,他就能成功越境了。
起初,印度朋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首先,拿到这笔钱的时候,你会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因为现实生活中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而且他也没有为大人物提供口交服务,怎么会这么多钱。其次,这个世界上到处是骗子,处处有骗局,像他这样靠行骗为生的人不在少数。在这些人眼中,世界就是一个大型的狩猎场,任何人都是他们的猎物。他明白这些,因为自己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这船是从意大利过来的。”维拉热困惑了,“你是不是没明白我的意思?”
“所以,虽然我看起来很有钱,但是我真的没有钱付给您,船长,因为这些钱只是魔术道具,是假的。充其量也就是一堆吃的。”
“世界太小了!”
“一张100欧元的纸币。”
“您又错了。”阿贾瞪着他可乐色的眼睛对菲克船长说。
阿贾的眼里甚至出现了可疑的水光。嘴角上扬,露出了快乐的微笑,然后,两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不行,真的,他不能回去。他应该在别处开始全新的生活,在离那儿很远的地方。去一个不会碰到他的那些乡里乡亲的国家。他一到巴黎就会给亚力丹纳普和斯兰格打电话,告诉他们自己的决定。他们肯定会很难过,但是他们会理解他的。他会给他们寄去34500欧元。让他们,还有村子里其他的人,在需要的时候有钱可花。那个时候,他们就会理解他了。他留了10000欧元给自己和玛丽,从现在开始他要为两个人打算了。这就是载着他们通往新生活的魔毯。
阿贾回想起自己坐着热气球掉进海里时的感受,那是种面对死亡的恐惧,害怕自己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孤孤单单地离开这个世界,害怕自己这么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地球上,无人问津了。而眼前这个年轻的非洲小伙子的家人肯定正在这块大陆,这片海岸的某个地方等着他回家。他不能死,他不应该死。
肯定是充满爱的新生活,这一点确定无疑。
“拉瓦什!”
银行里出来的钱,都像一群小猪似的,喜欢一摞挨着一摞地躺在箱子里睡觉。给了维拉热40000欧元,箱子里有点儿空了,阿贾把那些淡紫色的钞票上面一沓,下面一沓,纵横交错地在箱子里码好,填补了空出来的空间。
“这个手提箱是假的。”阿贾自顾自地说道,“看起来里面装满了钱,但是这一切都是假象。只有我对您的敬仰是真的,虽然您拿枪指着我的脑袋。”
“命运真是神奇。”维拉热感叹道。
所以在菲克船长拿着手枪,春风般温和地请阿贾打开手提箱的时候,阿贾完全找不到任何借口反驳。
他再一次说对了,还是正面。
“阿贾,你总是出人意料地闪亮登场!”身材高大的维拉热放开阿贾,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您先别激动,这些其实是假钞。”阿贾打断了菲克船长的话,说得无比真诚。他现在也不发抖了,似乎又重新掌控了形势,因为他想到了个不错的主意。
“你看,我们并不是最倒霉的。”维拉热做了个总结,“白人、黑人,还有黄皮肤的亚洲人,谁都不容易。”
“你别耍我!”
“听着,”在维拉热怀疑的目光中阿贾继续说道,“在卡车上我欠你个解释。你也明白,我当时没能来得及给你讲我的事儿。但是现在,命运让我们再次相遇,我想这回我们有机会好好聊聊了。”
一方面,阿贾很高兴找到了自己的朋友,终于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找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但是另一方面,既然维拉热在这儿,在的黎波里港,不在法国,不在西班牙,就说明他没有像自己想象的那样正准备越境进入英国。想到这儿,他有点儿伤感。
印度朋友打开了手提箱,拿了几沓钞票出来,数了数,然后放在维拉热面前。
但是还有一件事情真是十分令人费解,印度朋友身上明明有100000欧元,他是怎么做到仅仅用15000欧元就脱身了的呢?
“嘿!”
阿贾还想告诉他,不要拿生命当儿戏,因为生命真的很宝贵,有时候真的需要用真金白银来换,如果在海里淹死了,或者在小卡车的车厢里窒息了,或者在油罐车的油罐里被熏死了,那么即使到了欧洲也没有任何意义。阿贾想到了维拉热给他讲过的那些故事,那些偷渡的故事。比如,一群厄立特里亚偷渡者自己用手机打电话报警,因为收钱帮他们越境的蛇头把车门关死了,他们被困在卡车里快窒息了。对于这些靠帮人非法越境牟利的蛇头来说,只要把人运到,不论死活都是一口价。偷渡的价钱视目的国而定,基本是从2000~10000欧元不等。反正不论死活,只要把那些偷渡客成功送到目的地,他们就能收钱了。也许那些偷渡客来到他们心中的美好国度之后,第一次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医院病房的天花板。但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至少他们还活着。
卡扎菲政府被北约推翻了,时隔9个月,利比亚依然饱受战乱之苦,到处都是暴力冲突,践踏人权、性侵妇女的事件层出不穷。好吧,我们得试着理解这些穷苦的人民。当他们在茫茫大海上救了一个身携100000欧元的印度人之后,被救的这位印度朋友是没有那么容易脱身的。他怎么也得为这些利比亚朋友的幸福做出自己的一点儿贡献,毕竟他们在苦难中挣扎也不容易。
听到这儿,阿贾认出了这个低沉的声音。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是在一辆颠簸的卡车上,透过那扇厚厚的衣柜的门板,这个声音传到了自己的耳朵里。就是这个声音向自己诉说了他所有的秘密,没有一点儿隐瞒,没有一丝颤抖。
阿贾指了指远处的马尔维尔号。
“熟能生巧。”阿贾说着,啪的一声把纸币翻了个面,这次带字儿的那一面朝前了。
阿贾从兜里拿出了一张500欧元的纸币,笔直地朝出口走去。在经过出口的时候,他故意紧贴着那个非洲年轻人走过,悄无声息地让纸币掉在这个可怜的小伙子身边,还轻轻地对他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当然,音量小得可怜,除了阿贾自己,没人听到。
“这是给你的,维拉热。是给你的家人的40000欧元。”
印度朋友第三次向他的非洲朋友解释自己不是偷渡客,没有偷渡到英国的计划。
“阿贾,别怕,是我!”
“对啊,钱是我挣的,所以我有权利把它们用在我觉得应该用的地方。”
阿贾觉得帮助别人之后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应该和付出成正比。在码头给那个年轻人500欧元之后心里真是充满了满足和喜悦,这一次,印度朋友觉得这次钱翻了80倍,这种满足和喜悦感应该也是那时的80倍。但是事情有些出乎意料。重要的不是我们付出了多少,而是我们付出了。这次,和上次的感受一样,一样的满足和喜悦,程度也和上次一样,没有翻80倍。但这也足够让他飘飘然了。然而,维拉热的最后一句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是一颗重磅炸弹,让印度朋友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人间。
“我不太明白。”菲克船长开始上当了。
“对,一张寻常的纸币。嗯,至少乍一看是这样。你不停地把它翻过来翻过去的,煎鸡蛋呢啊你?”
当一个人能把水变成酒(用的是藏在手心里的瓶盖),能仅仅靠目光和几下轻抚把一个金属叉子弄扭曲(叉子是遇热变形的材质),能把烤肉的签子叉到舌头上(用的是藏在牙齿里的假舌头),这样一个人稍微用点儿小聪明就能从任何困境中脱身。
“嘿,阿贾达沙特胡。”
是维拉热。
“你得拿着。我不能再把钱拿回来。这是给你的,维拉热,拿着!”
维拉热想了想,大约两秒钟后,他终于接受了。
所以,第二天下午两点,马尔维尔号刚一进的黎波里港,阿贾就迫不及待地从船上冲了下来,拿着自己的箱子,迅速地消失在码头的人群中。心里想象那个吃了他15000欧元的利比亚人得知自己吃的是真钱以后,脸色肯定煞白,尤其自己还从他眼皮底下拿着一箱子钱就这么大摇大摆地熘走了。
阿贾感到十分伤心,因为阿登·菲克船长很不幸的是个吃货。经过阿贾的解说,眼前这一沓沓紫色的钞票在他眼里立即变成了一个个奶油千层糕。他一口气吃了三个,也就是三沓纸币,阿贾一下子就损失了15000欧元,好吧,就当付船资了。好在他一边吃着,阿贾一边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在旁边大讲合理饮食之道,讲完好物不可多用,又说这种未发酵的面包热量太高,要不是他在一边这么舌灿莲花地一通乱说,看菲克船长这架势,能把这一箱子钱都吃了。
“和我刚刚跟你说的相反,光有道具是不够的,有时候,还需要制造一些假象。魔术师要眼疾手快,尽可能地操控住魔术场面。”
阿贾看着自己的手提箱,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苏丹朋友,然后又看了看手提箱,他下定了决心。他终于找到了自己要帮助的人。显然,维拉热就是这个人。他想到了维拉热的旅程,他的经历和自己有些相似,无尽的漂泊,似乎没有尽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阿贾要往北走,维拉热则要往南走。虽然要分别了,但是谁都不会忘记他们共同的这段回忆。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再次相见呢?命运有时候就是这么神奇。也许上天已经注定了呢?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小。
没错,就是他。
阿贾这几天与世隔绝,就像生活在一个孤岛上一样。他在房间里回想着最近这几天的经历。这场疯狂的逃窜,这些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事儿,这些经历让他蜕变成了个全新的人。旅程中五次震撼直击心灵。一直精打细算地过日子,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有了100000欧元,谁遇到这种事儿都会马上变成哲学家的。
每天晚上周围都会传来阵阵枪声,阿贾则躺在床上,想着玛丽,甜甜地入睡。手里紧紧地抱着那只装钱的手提箱,梦中,手提箱会变成玛丽迷人的身躯,让阿贾尽情地在美妙的梦境里沉沦。
阿贾来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地方,陌生的香气,让人耳目一新的色彩组合,这一切都让他觉得孤单。瞬间,他是那么想念自己的故乡,想念那些亲朋好友,想念自己在那儿生活的点点滴滴。这些天一直漂泊在异国他乡,阿贾已经有点儿受不了了。
“这是你的钱。这次是你不坑不骗,老老实实写书挣的。”
“我出生在印度的斋普尔,生日应该是在1974年1月10日-15日的某一天(没人知道确切的日期)。我母亲把我生下来就去世了。一命换一命。在贫困的家庭里,这样的事儿十分常见。我父亲一个人照顾不了这么小的孩子,所以就把我交给了他的姐姐抚养,也就是我最亲的表兄亚力丹纳普(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亲哥哥)的母亲。我这位姑母,名叫福尔达瓦,生活在塞尔萨尔沙漠中的吉沙尼亚古尔(Kishanyogoor),一个位于印度和巴基斯坦边境的小村庄。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那是片荒凉贫瘠的土地。但是我姑姑并没有把我看成是家庭的一分子,反而认为我是一个负担,很不愿意家里又多出一张嘴吃饭。她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所以我经常被送到邻居斯兰格家,斯兰格是个好人,她把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手把我养大。十年如一日,她把我带大真是很不容易。我是个刺头,但是好奇心强,又重感情。小时候她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受这些故事的影响,那时候我梦想自己以后能成为一个作家或者是说书的。那个时候,我们几乎没有东西吃,也没有钱。我们的生活和荷兰人,不,和远古人的生活没什么两样(我总是把荷兰人和远古人这两个词搞混)。有一天,来了一个英国人,他是一个地质学家,是来研究塞尔萨尔沙漠的。我从来没见过会对一堆沙子感兴趣的人,他给我看了看他的打火机,而作为交换,我和他口交了一次。那时候,我压根儿不知道打火机是什么,更不知道什么是口交,我只是个九岁的孩子。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什么是口交,才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但这个时候我已经被猥亵过很多次了。总而言之,就是那个英国人动动手指就出现了一簇火苗,在我看来像变魔术似的。一簇美丽的蓝色火焰就这么出现了,出现在了这片贫瘠的沙漠上。他看出我对打火机很感兴趣,于是问我想不想要。就这样,我趴到了他的两腿中间,去干那件我根本不懂的事儿,而且还在那儿傻高兴,觉得自己一会儿就能得到那个神奇的物件了。我居然会为了一个打火机就跟一个男人口交!你能想象吗?就为了一个该死的打火机!而那个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孩子。现在想起来就想吐。口交之后,我拿着打火机跑去给朋友们看。拿着打火机像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簇火苗来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优越感。只是因为只有自己知道其中的秘密,因为这能给自己带来羡慕的目光。这种感觉就像吗啡一样,越来越让人着迷。我,一个在沙漠里长大的穷孩子,居然能让别人羡慕,你能想象那意味着什么吗?于是我就成为了一位魔术师。在市场上骗那些城市里的孩子,还有那些聪明人。因为那些聪明人最好骗。他们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所以平时并不那么注意。他们觉得没人能骗得了他们。于是,这就进套了!他们栽就栽在这份自信上。而那些傻瓜则不一样。一直以来,他们习惯了被别人当成傻子,当他们和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打交道的时候就会格外注意。他们会仔细分析你的每一个动作。他们会一直盯着你,一刻也不放松。他们不会错过任何细节,所以他们反而更不好骗。这话是罗伯特·胡迪说的,他是一位法国魔术师。他说得很有道理。我十几岁的时候,在一位德高望重的拉贾斯坦巫师的家里住过一段时间。我的本事都是和他学的:吞下一盒52张的纸牌(很难超越52张,而且我只吃美国单车这个牌子的纸牌)、在碎玻璃上行走、用厨房用具刺穿身体以及在老师的指导下给他提供优质的口交服务。于是我得出一个结论,对一些大人物来说,口交是人们向他们表示感谢的一种常用手法。我读过所有这类题材的书(当然,这里的题材指的是魔术,而不是口交的艺术),关于魔术师的有罗伯特·胡迪、瑟斯顿、马斯基林。我能让绳子随着我的笛音舞动,然后慢慢地爬到笛子上,最后消失在一团烟雾中。最牛的是我被人们赋予了超能力。在那个村子里,我成了一个半仙。他们并不知道,我唯一的能力就是在故弄玄虚的时候不被抓个现行。不论真相是什么,25年里,我声名鹊起,在人们眼中,我是一名滑稽的魔术师。我的目标是给皇室表演。为此我不择手段,我的生活里充斥着谎言、假象和欺骗。风水轮流转,很快,我也被别人坑了。我声称自己不吃饭,只吃螺丝和生锈的钉子,这样比较能吸引眼球。于是,人们就不给我别的东西,只给我钉子吃。我快被饿倒了。我坚持了一个礼拜。有一天,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就从厨房里偷了点儿吃的,然后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狼吞虎咽地赶紧吃了下去。很不幸,我被发现了。那个王公很生气,不是因为我偷了东西,而是因为我骗了他。我不吃螺钉,而吃了鸡肉和虾,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我把他当傻子骗,他这样身份的人是不能忍受这一点的。于是我先是被剃了胡子,这在我们那儿算是最大的羞辱了,这还不算完,那个王公还跟我玩精彩二选一的游戏:要不去学校教育小朋友们别偷东西别犯罪,要不就得被砍掉右手。‘你是魔术师嘛,肯定既不怕疼也不怕死。’他大笑着对我说。当然,我选了前者。为了感谢他给我选择的自由,我提出给他一次口交服务,我说得天真无邪。这难道不是成人之间表示感谢的一种方式吗?从来没人跟我说过这有什么不好。当时的我还是个处男。他满脸怒火地把我踢出了宫廷。现在我理解了。一想到这些,我就羞愤难当。没有钱,于是我重操旧业,继续当起了到处游走的骗子。我谁都骗,我周围的人、过路的游客,总之,碰到谁骗谁。最近,我费尽心思让村子里的人们相信我必须得买一张宜家最新款的钉钉床来维持生命。所有人都上当了,我应该和他们说我是去弄‘金羊毛’的,于是整个村子给我凑钱。很显然,我不会睡在一张钉钉床上。我在客厅衣柜里藏了一张软床。但是我想我能把这张钉钉床卖掉。可能就是一次心血来潮,我也不知道,也许是为了看看我的信徒们能为我做到哪种程度吧。为了我,整个村子都负债累累,就像你的村子为你所做的那样,维拉热。不同的是,我们村子是受了我的欺骗和蛊惑,把他们弄成这样完全是因为我的自私。我不想帮助别人。我从小就认识的人们把钱省给我,而自己却饿着肚子没钱吃饭。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我,帮助我这个半仙。但是这次的旅行改变了我,我变得不一样了。先是你的故事,让我非常震撼,然后是把我带到这儿的一连串的意外事件,玛丽的爱,哦,这个一会儿和你细说;苏菲的友谊,这个也一会儿再给你讲。还有这箱子里的84500欧元。好了,别这样看着我,维拉热,我这就和你细说。”
维拉热依然沉默着。开始的时候,他不太相信阿贾说的什么关于在罗马的法国出版商、写在衬衣上的小说、手稿、预付金的故事,但是他必须承认事实。如果不是这样的话,这个来自印度拉贾斯坦邦的男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钱呢?
“但是你知道,我们不算是最倒霉的。在遣返的飞机上,我和一个偷渡者聊了几句。他跟我说,他们拿着精心伪造的护照乘飞机偷渡到欧洲,为此花了大价钱。到了法国,他们还得以劳动偿还欠蛇头的偷渡费用。一下飞机,他们就会被安排到巴黎郊区的制衣车间夜以继日地工作,这些车间里,都是偷渡者。他们很守规矩,不会企图逃跑,不会奋起反抗,不会试图从那儿脱身。不偿还自己的偷渡费用在他们看来是很没面子的事儿,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巨大的耻辱。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一种道德制约。所以他们乖乖地坐在缝纫机前,夜以继日地工作。那些漂亮姑娘的遭遇更加糟糕。她们被关在阴暗破旧的房间里,被迫卖淫,以偿还偷渡费用。她们心中的天堂,她们在经历了千辛万苦之后终于到达的乐土,瞬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身后,再次响起了那个声音。
在码头附近的一个简陋的小酒吧,点了杯常温啤酒,远离了城市的喧嚣和码头上那些凶神恶煞的士兵,阿贾和维拉热敞开心扉地聊了起来。
“有了这些钱,我就不用非得偷渡到英国了。”维拉热结结巴巴地说,“要知道,阿贾,我可以安心地回到苏丹,回到自己的家……”
利比亚正处于史无前例的动乱之中,所有人都向钱看齐,甚至连那些商船的船长也是一样,或者说他们尤其爱钱,他们把那些来自撒哈拉沙漠南部和非洲其他地方的偷渡者运往意大利来赚取佣金。碰到意大利海上巡逻队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把偷渡者扔到海里,不管他们会不会游泳。而意大利海警既得救援落水的人,又得负责把他们遣送回去,因而无暇顾及这些非法运载偷渡者的船只。于是这些船只就能毫发无损地熘走,然后回去准备运送下一批偷渡者。
第二天的下午两点钟,马尔维尔号抵达了的黎波里港。印度朋友终于结束了空中、海里的漂泊,踏上了坚实的土地。虽然付出了15000欧元的代价,但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箱子里剩下的这些钱,是留给我的家人的,留给那些所有被我欺骗,被我愚弄的人。44500欧元,是我用来赎罪的,用来给他们买些吃的,让他们生活得好一点儿。”
玛丽。
阿贾不相信让一个偷渡者接受40000欧元的馈赠会这么困难。
“但是,这钱我不能要。”
太好了,自己终于帮助了一个人。自己生命中的第一次人道主义行动。易如反掌,简直不可思议。
阿贾喝了一口啤酒,他们有的是时间,于是他决定从头开始讲。
阿贾悄悄地看了看周围。他们坐的这张桌子位于这间酒吧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除了他们俩之外,只有两位客人,两个老海员,他们在用自己的语言交谈,好像是在谈论自己的经历。他们碰杯的声音很大,也许是在庆祝征服大海之后自己还活着。
当他走到港口警卫所的时候,前面的一个黑人小伙儿被两个武装到牙齿的士兵拦住了,阿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被抢劫,却无能为力。一个士兵把他按到了墙上,另一个士兵叼着烟,漫不经心地搜他的口袋。拿走了他兜里的护照和钱(这些是这个黑人小伙儿为穿越地中海去往意大利准备的)。他们把护照拿到黑市上,能卖个好价钱。然后他们往地上吐了口痰,大笑着回到了岗亭。
政府军收回的黎波里国际机场柏油跑道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总共花了5天的时间。这5天阿贾达沙特胡一直把自己关在酒店的房间里,除了出门买点儿简单的食物之外,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恋爱中的人不会感觉到饥饿。不但在恋爱中,还身在一个战乱的国度,所以就更不会饿了。所以有薯条,有巧克力棍子面包,再有点儿糖果吃就足够了。当然,如果能洗个热水澡就更好了。
500欧元的大钞发出迷人的紫色光晕,这位利比亚船长的面孔一下子明亮鲜活了,像是一个发现宝藏的海盗。
随后,硬币落到了他的手心里,果真是正面朝上。
“为了我,你就接受吧,维拉热。再也不用挤在船舱里,不用藏在汽车的后备箱里,不用钻到货运卡车的车厢里。我希望看到你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不是一直陷在被追捕的恐惧中。不想看到你到处漂泊。回家吧,孩子们在等着你呢,你会是个好父亲。”
这张船票对他来说着实有点儿贵了。但是还好有这艘船经过那片海域正好把他救了,要不然他就葬身大海了。和损失15000欧元相比,后者貌似更可怕。在船上,他的境遇全看那些利比亚人的心情。但话又说回来,船长当时也可以把100000欧元都拿走,然后把他扔到海里,也是神不知鬼不觉。归根结底,他总算是花了个好价钱捡回来一条命。
但是,当在罗马的他看到酒店里自己的那间房间富丽堂皇,苏菲只是单纯地让他住,对他没有任何企图,看到那一沓一沓淡紫色的钞票,因为衬衣上的那几行字,就这么简单地属于自己了,他意识到了世界上还有这样的好人,还有人这么信任他。比如苏菲·猫索,她这样的国际影星,居然还能从那样忙碌的工作中抽出时间来关心、帮助自己。自己真的应该好好谢谢她,再和她解释清楚自己突然跑路的原因。到巴黎之后,他一定要给苏菲写一封长信。
身上的名牌西装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当地人一水儿的运动服配趿拉板儿,阿贾尽可能地保持低调,他并不希望吸引过多的关注。过去的24小时中,他被便携冰箱砸过,被刀砍过,还被人用枪指过。阿贾发现人们用来对付他的武器有越来越强的趋势,必须得提高警惕了,要不然下次没准儿就该挨炮弹了。印度朋友想到这儿,立马变成了一只带着85000欧元现金跑路的小白鼠,机警无比地朝码头出口走去。
阿贾慢慢地回过头。这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会是谁呢?
“那是因为造假技术高。这些都是魔术道具,一文钱也不值。我本人就是一个魔术师,听我的没错。”
真实、单纯、平凡的新生活。
“看清楚了啊!您觉得这是一张寻常的纸币吗?”
阿贾从箱子里抽出了一张紫色的纸币,用指尖拿着纸币的上半部分,像是在看纸币上的水印。随后,他开始把纸币对折,之后再对折,直到把纸币折成了指甲大小。他对着自己的双手吹了口气,然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纸币不见了。他又拿了一张纸币,然后重复刚才的动作,如此这般又变没了两张纸币。
这儿的人们肤色也比较深,和他的同胞们一样。但是这里的人不留胡子也不包头巾,所以他们显得更年轻。这里还有很多黑人,和维拉热一样,他们的眼睛里充满希望,似乎也在渴望着乘船偷渡到欧洲,那是他们心里的乐土,也就是阿贾刚刚离开的地方。人群周围是荷枪实弹的士兵,有的穿着便装,有的穿着军装,这些兵老爷一边巡逻,一边抽着走私来的香烟。这一切都在告诉你,你身处地中海糟糕的那一边。
“再来一次,还是正面。”阿贾说着,再一次把硬币抛向空中。
菲克船长还没发话,印度朋友又在自己的兜里摸了摸,掏出一张绿色的100欧元纸币。他拿着纸币翻转了几次,让大家看看纸币的正面和反面。
“La-Vache-Patine先生,您说您是因为参加一个热气球大赛才掉在海里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热气球大赛,我对此深表怀疑。我猜您是想逃避什么人的追踪吧,比如说警察?您是不是抢银行了?”
毕竟,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骗子。这些天的经历让阿贾明白相比从别人那儿骗钱,尽自己的努力去帮助身边的人,为他人付出让人快乐得多。如果别人和他说这番话,他会觉得虚伪至极,并且十分不以为然。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回想起自己给维拉热40000欧元时,维拉热的眼神。那双眼睛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样的,玛丽的双眸也深深地印在阿贾的心中。
在利比亚,他没什么事儿要干了。话说回来,本来他也没要来这儿干什么,就像一棵橡树,第二天突然发现自己被移植到了撒哈拉沙漠中。他回印度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儿。洗心革面的阿贾达沙特胡·拉瓦什·帕戴拉在那片土地上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就像他以前接触的那些眼镜蛇一样,蜕皮了,有点儿重获新生的感觉。在吉沙尼亚古尔,他一直是个行骗老手。他不能回去,不能承认到目前为止自己的人生只是一出鸿篇巨制的虚伪闹剧。他不能再带给人们希望和幻想,其实这些希望和幻想也是从他们自己那儿偷来的。没有人会理解。阿贾回来了,是的,但是他不再是魔术师了,他不再想穿他那些像大块儿婴儿尿布一样的布片儿衣服,他要穿帅气的衬衣。事实上,他从来都没有什么超能力。他装神弄鬼只是为了骗钱而已。骗这些穷人的钱。他根本不能把水变成酒,他也不能治愈癌症,他甚至连抽个血都怕疼,所以你想,他怎么能用叉子来刺穿舌头?什么,你曾经亲眼见到过他这么做?是的,他这么表演过,但用的是橡胶做的假舌头。
“真是难以置信……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回想起了在码头送给那个黑人小伙子500欧元之后自己心中的那种喜悦,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他的心像鼓点儿似的,跳个不停。一直以来,他都是用诡计和骗局从别人身上牟利,享受诡计成功的那种满足感。但是现在,他突然发现世界上居然有一种比这种满足感还棒的感觉,那就是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之后,内心的那种满足和喜悦。在码头的那个年轻人身上,他初次尝到了这种感觉,现在,他要做得更好。
“肯定是正面!”他笃定地说。
说完,他马上关上了箱子。
是的,印度朋友想把自己想到的这些都说给他听。但是眼前的非洲小伙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周围的人群恢复了正常,人们各忙各的,似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阿贾往警卫所方向瞥了一眼。透过玻璃,可以看到士兵们继续大声地笑着,肆无忌惮。阿贾不禁想到了自己,即使这些大头兵放过他,过不了一会儿菲克船长也会满腔怒火地从船上冲下来找他算账。他肯定会对这些密布在码头上的士兵描绘出他的样子,让他们帮忙找到这个胆敢欺骗他的印度家伙。或许他这会儿已经跟这些当兵的说完了,天知道!自己不能再待在这儿了。
阿贾愣了几秒钟才有所动作。
“然后?”菲克船长有些不耐烦了,他对这种即兴的小魔术没什么兴趣。
阿贾身上的钱足够他入住利比亚首都最豪华的酒店,您肯定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这5天要把自己关在机场里呢?因为市里面动荡不安,阿贾作为一名外国人,真没有胆量拎着一堆钱,就为了找一家好餐厅满大街乱逛。街上已经基本上没有车了,军方不再像前几个月那样,强制性地把外国人都送上大型渔船运到意大利的海岸,这儿已经不是欧洲人想来就来的游乐场了。阿贾在的黎波里港码头看到的那一幕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那个年轻的非洲小伙儿被那些兵痞洗劫一空之后,无力地靠着墙滑坐在地上,号啕大哭。他看到自己留给他的那张500欧元的钞票了吗?他会拿这些钱干什么呢?他现在在哪儿呢?这些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但是印度朋友则倾向于在自己心里给自己一个乐观的答案。
维拉热激动地讲给阿贾听,他并不知道那些非洲少女也在经历着相同的命运。
说着,他的眼里闪过了一抹乡愁。
阿贾住的那家小旅馆就在航站楼里,旅馆下面几层有一个三明治自动贩卖机,这些天他天天去光顾,里面的三明治基本都被他买空了。
“是不是最倒霉我不知道,但反正不算幸运。”
阿贾原原本本地给维拉热讲完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儿,喝下了最后一口啤酒,然后用那双可乐色的大眼睛定睛地看着面前的非洲兄弟。维拉热什么也没说,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阿贾的故事真是不可思议。这个印度人说自己要改过自新,要赎罪,这难道不是新一轮的谎言和骗局吗?
说完,阿贾从口袋里掏出一枚50美分的硬币,然后把它扔到空中。
印度朋友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向机场进发。上一次坐出租车还是在这次奇妙的旅行刚开始的时候。这次坐的这辆远没有上次坐的那辆舒服,但是至少这个司机不会千方百计、无休无止地想要置他于死地。
就这么定了。印度朋友要赶第一班去巴黎的飞机,他要去见玛丽,和玛丽一起去酒吧喝喝小酒,就像玛丽上次提议的那样,或者陪玛丽去宜家买台灯。这次,如果她再碰到自己的手,自己绝对不会把手抽回来。这次,他要和她一起度过那些美丽的夜晚,看着她卷卷的睫毛迷人地一张一合,让自己的心也随之跳动。他会给她揭秘所有她感兴趣的魔术,然后重新写写自己那本小说的结局,有爱人在身边,感觉肯定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