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碰上这种时候她会说‘鹤龟呈祥’‘鹤龟呈祥’……我正要这么说完嘛。”
或许是因为穿了滑雪装冻感冒了,仙吉请了病假。向来讨厌请假,即使发烧三十九摄氏度也要爬着出门的仙吉难得如此。也或许是因为感冒,仙吉看起来无精打采。眼下,家中精神最好的是初太郎。
“若是自由恋爱,应该就没关系吧?”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等你妈回来,叫她不准让莫名其妙的家伙进我们家的门!”
玄关响起女人的声音。
说着,多美把礼子放在脱鞋垫上那双软木底草编鞋垫的草鞋扔进鞋柜,看着礼子上二楼后,才一边抹平衣服的折痕,一边含笑打开玄关的门,演技之精湛不容小觑。
熟悉的巴隆扑过来。
“因为我的学历是夜间部。本来在别人眼中就矮了一截,万一闹得尽人皆知——”
惊慌失措的多美说。
“十八很快就会变成十九了。到了十九一转眼就变成二十,再一晃神就二十一岁了。”
说到一半,他抱怨手套太紧,脱下滑雪手套。
“我先告辞了。”她说着,弓腰欲起。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刚才正好在换衣服。”
她使眼色示意聪子带客人去二楼,随即冲向玄关。
“门仓先生的事业兴隆当然很好,但那样与我先生的差距太大,我很难受,我不甘心。想到这下子大家一样了,我很高兴。”
“我当然爱他。如果不爱他,连婚都没结我干吗替他生孩子?”
聪子没回话,只是张开双手比给她看。古筝是十岁那年开始学的。
门仓也没有积极撮合。他多少也觉得,在君子的介绍下让聪子结婚,有点不情愿。
“谢谢。那我不客气了。”门仓猛然一口气喝干了酒。
聪子递上自己的碎花坐垫,一边暗想,原配夫人在楼下,大肚子的小老婆在二楼的场面,翻遍正在阅读的《明治大正文学全集》也找不出来呢。
“滑雪不必每天喂肉吃。”
“若是嫁妆,让我也帮忙出点力。”
“那不是谈得上升官的大公司。”
“瞧不起人的是你吧?难道我就不能帮忙吗?金额大到我无法负担吗?”门仓一再逼问噤口不言的仙吉,最后终于问出部下挪用的公款有五千元。
那晚,听丈夫吐露事实后,多美在被子上呆坐半晌。本来趴着抽烟的仙吉也坐起来,猛然掀起一页墙上的日历。他背对多美。
对话中断,壁钟的声音突然变得响亮。君子说:“聪子会弹琴喔。”
我的心
“这是男人的面子问题。你就笑话我吧。”
还有,犯不着向他人借钱嫁女儿才是真正的理由。
对话再次中断。门仓说:“十三这个数字,在外国,据说很不吉利。”
“怎么可能没有!像你这样的女人会没有私房钱?那怎么可能。”
门仓说着,哈哈大笑,但仙吉笑不出来。
仙吉的巴掌在多美的脸颊发出响亮的声音。
仙吉本想说什么,却又就此低头不语。然后,他拿脱下的滑雪帽抽打门仓,一次又一次地打他。
“嫂夫人,对不起。”本想跪在门口双手撑地道歉,但仙吉现在只能双手撑着狗屋的屋顶,把身体往奇怪的方向扭曲道歉。
她呼唤它,摸摸它的头后,狗儿火热的舌头舔上聪子的脸。大型兽类撒娇的感觉还不坏,就连腥味也不讨厌。
“你们不喜欢我提的这门亲事吗?”
“别瞧不起人。我不是为了向你借钱才说出来。”
“要花钱的事不行。”
打从之前,仙吉就说想养狗,与多美发生过小小的争执。门仓养了钢丝毛福克斯犬这种名字冗长的西洋犬。正如字面所示,是毛发硬如钢丝的大型狗。门仓说好如果生下小狗就送一只给仙吉,但多美质问饲料费要打哪儿来,很反对。争执半天后,就改成滑雪了。
多美与穿睡衣的仙吉拉住她的手把她带进屋。
她踢开缝补的衣物冲向玄关,打开门锁时蓦然发现不对劲。
仙吉脱下滑雪帽,放在桌上。
宛如巷道下雨
相亲的对象叫作辻村研一郎,明年三月自帝大毕业。聪子光听到帝大这个字眼,已有半分爱上对方了。
夫妻俩一边点头,却还是不见喜色。
聪子还没回答,多美先慌了手脚。
聪子有生以来第一次相亲。
“那家伙不是要帮我。”他说,“他应该是不想看到你哭吧。”
但是站在多美面前的,是门仓。滂沱大雨令他的头发与衣服都湿透了。
“你也傻了吧。就算不喊名字,起码也能交谈吧?”
就在两个女人被逗得发笑时……
因为他求多美拿出私房钱,多美却一口回绝:“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我有生以来头一次预支薪水。为了门仓,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想用你的那份,把钱送去公寓。”仙吉如此请求,但多美摇头。
聪子跟在仙吉与多美身后,走进门仓家的大门后,福克斯犬自大型狗屋露面。
“笨蛋,又不是问你!”仙吉怒吼。
君子话虽说得委婉,但她窥视夫妻俩的眼神却带有种不容分说的味道。
二奶礼子即将临盆。
辻村带着看似愤怒的神情端坐。下巴底有个小小的剃刀伤口可以看见血迹,很适合那张英气凛凛的白皙面孔。聪子发现自己的心瞬间跳动加快、浑身发热。门仓很兴奋,君子时立时坐地忙着关注全场。多美与聪子一样满脸通红,用嘴巴呼吸。来的路上不知何故闷闷不乐的仙吉,看到辻村的脸后,明明不好笑也硬是露出笑容,还有点脑充血的味道。
聪子很郁闷。多美说相亲是自家这方回绝的,但肯定是对方拒绝。只是不想伤害她才故意这么说。都是那个坏了事。在相亲席上,贴心的君子邀多美去院子,让两个年轻人单独相处,当时,辻村问:“报纸你都从哪里看起?”
辻村笑着替她放糖。
“我家都不准我喝。我爸说,女孩子喝咖啡的话皮肤会变黑……”
“我去工厂看过了。本来还觉得红旗飘扬好热闹,结果不久前,工厂居然关闭了。大门紧锁,守卫也不见了,门仓金属的招牌也拆掉了。”
“嫂子。我的公司垮掉了。”
在金牙与鼬鼠面前,初太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不管是仙吉学小提琴,还是聪子要相亲,老人都漠不关心,但现在大白天他就喝醉酒,一边拿牙龈吸吮鱿鱼干,一边大谈木曾的桧木与秋田的杉木,甚至展现祖父的威严,命令聪子:“不要发呆,过来斟酒。”
之前听仙吉提过,门仓公司新开发的折叠式铝制便当盒起先虽然畅销,但竞争对手相继出现,似乎陷入困境,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与男人私下喝的乌黑浓重的液体以及“自由恋爱”这个字眼,令聪子的身体发热。
“从后面的社会版。”她回答后,才暗叫不妙。
仙吉叼着金蝙蝠,点上火。
“多少钱?”
门仓声称要去巷口买香烟,仙吉也跟着一起出门。走到酒铺后面,门仓“喂”了一声,戳着仙吉的侧腰把信封递给他。
“我每天得和债权人谈判,没空过去。我无法告诉她公司倒了。”
“既然爱他,就该相信男人说的话。他的公司现在生意好得很。你不要担心,生个健康的孩子,让他高兴才对。”
才艺课其实是在下课之后更有趣。向教古筝的老师鞠躬,说声“谢谢老师”后走出大门。与师姐妹三五成群,一边讨论喜欢女明星水之江泷子还是津坂织江,一边吃蜜豆。但唯独这天不能这么做。因为之前相亲的辻村研一郎,站在电线杆后面。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爱情戏?聪子光着脚下楼走到楼梯的一半,就此踟蹰不前,感到喘不过气。
“我在问你多少钱。”
“那家伙也是个多管闲事的男人。工厂那边的资金周转就已够他忙的了。”
“咱们差不多该走了吧。”
这句意外的发言令她头一次正视辻村的眼睛,觉得他是个温柔体贴的人,但那果然只是社交辞令。
礼子斜倚二楼的凸窗仰望天空。肚子显形后或许胸部也跟着涨大了,礼子现在的身形和英文字母的“B”一模一样。
礼子没有立刻收下那包钱。
后面的蛀牙已蛀了大洞,但怕看牙医的仙吉把治疗拖延了一天又一天。
鼬鼠猥琐地喝光剩下的酒,把鱿鱼干塞进口袋。初太郎举手道别。两个老人虽然讲话的气势十足,但鞋子已破旧得可悲。仙吉把衣柜抽屉全部打开,将内裤塞进旅行袋。
夫妻俩不顾礼子的客气推辞,把她带到客厅,多美回房间帮仙吉换衣服。
聪子以指甲拨弦后,礼子坐到她身边。
“你在干什么?又不是艺伎!”
“骗人!”
“还有……”
“这都要感谢水田先生呢。”如此笑言的君子,看起来的确年轻了五六岁。
“啊,有几根来着?天啊,到底是几根?”
“第一次滑雪还是赤仓最好吧。”
被他粗暴关上的纸门因反作用力再次弹开。初太郎放下杯子,金牙以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的表情起身。
客厅里可以看到正急得转来转去,试图藏起茶杯与茶点的仙吉。
多美把一升装的酒瓶抱在胸前说。
“怎么会。”
“那个,我娘家的妈妈,在地震时……”
“帮我送去那边好吗?”
“听说黎明时会很冷喔。”
“我很害怕。”仙吉嘟囔。
“我知道你不愿意。但是,该怎么说,我家那口子想透过这种形式,参与、加入的心情我也能够理解,所以我实在开不了口劝阻她。”
聪子把多美以“如果不摄取营养,身体无法真正好起来,就算相亲也得再次回绝”为由劝说的牛奶悄悄倒进水槽,拿布巾拭泪。
“你几岁开始学的?”
聪子也直到很晚都没睡着,一直翻来覆去。她在黑暗的天花板上写出水田聪子又抹去,试着写上辻村聪子。
礼子比画出背着婴儿哄的动作,大概是说她在带小孩。
“挪用公款?你吗?”
自己若能作诗,她想八成就会这么吟咏。魏仑这个人,参加相亲也遭拒吗?
“嫂夫人。”仙吉一边在意胡楂儿,一边把照片推回去低头行礼,“很感谢您的关心,但我家聪子今年才十八岁。”
“女人就该这样才好。”
多美拿手帕擦汗。
仙吉穿上新买的滑雪衣,扛着滑雪板与滑雪杖摆出姿势,门仓拿莱卡相机正在拍照。若在雪中也就算了,可这是还留有绿意的住家附近的原野,看热闹的多美与聪子都觉得很好笑。
“琴弦有几根?”
然而,他们还是回绝了这桩婚事。
“关于相亲,帮我回绝好吗?”
“明天一早我就给你送去。”
“咦,变丑就是怀男生吗?我家那边是说肚子呈方形就是怀男生。”
“俗话不是说,即便到仇人家也得喝杯茶再走吗?”
也在下雨
声称找产婆做产检顺路经过的,门仓的小老婆礼子在午后来访。
“这跟大小无关。”
礼子战战兢兢地拨弦。琴弦发出古怪的颤音,两个女孩弯下腰拼命憋笑。
“不会。军用品需求大增,他开发的折式铝制便当盒……”
“都是我的无能,让门仓勉强筹钱给我。要是那笔钱还在,他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了。”
“我那时听了只觉得,啊,你是个好女孩。”
“对。”
“哎哟,水田先生。”反而是小跑出现的君子,倒是比之前住在大房子时看起来娇艳多了。
她做出擦拭打扫的动作,接着又说了一声“还有”,身子歪向聪子,眼波一横做出斟酒的动作。
“那个人,事业应该不太乐观吧?”
辻村说,想知道她拒绝亲事的真正理由。
礼子像小孩一样用力点头,终于恭敬地收下那包钱。豌豆大的眼泪从细长的眼睛里滴滴答答掉下来。仙吉难过地望着她掉下的眼泪落在同样几乎快掉出来的大肚子上。
逼仄的玄关脱鞋口被狗屋整个占满。
“聪子的肺病也还没有真正康复,你就用那方面找个理由,好好替我回绝人家。”
像小正帽那样顶端缀有毛线球的进口滑雪帽很适合门仓,可是仙吉一戴上就成了漫画。就漫画而言,这张脸太严肃了。
她还太年轻,肺病尚未完全康复,这是表面上的理由,但仙吉冷不防地说溜嘴:“以我的身份,有个帝大毕业的女婿会压力很大。”
门仓也像狗狗巴隆一样面色憔悴。看到大好男儿憔悴至此实在令人心痛,仙吉不禁撇开眼。
来客正是门仓的妻子君子。
雨直到半夜仍未停。
君子以吊胃口的手势,从紫色的包袱巾里取出年轻男人的照片给他们看。原来她是来替聪子做媒的。
楼下,在父母的声音之间,还传来另一个女人的说话声与笑声。礼子似乎完全没听见,一脸坦然。
“有人在家吗?”
门仓的新居,即便在仙吉看来也只能用“简陋”二字来形容。门口贴着名片代替门牌。门仓死也不会在这种地方待久的心情,仙吉痛彻心扉地理解。
“我好像不被神明之类的眷顾。”
“挪用公款被发现了。”
“地震哪里吉利!”仙吉怒吼。
“应该是男孩子吧。”多美仔细打量礼子的脸,“因为变丑了。”
“哪怕敌人有几万……”他哼着歌,在走廊差点儿迎头撞上多美,还耍宝地朝她敬礼。
“会影响你升官吗?”
挪用公款的,是仙吉担任高松分店店长时的次长。门仓说:“那也用不着你来赔吧?”
她以眼神催促辻村。
“她姓什么?”多美小声问,“总不能喊她太太吧?”
“我买了新的滑雪用具喔。”门仓说着,邀请仙吉去书房。他在暗示长辈不在场比较好。
似乎是趁着多美外出的机会,昔日的山师同伙上门来了。客人是看起来与初太郎同龄的老人金牙与鼬鼠。鼬鼠长得的确像鼬鼠,但金牙的牙齿雪白,没看到半颗金牙,不过听说他会趁着赚到钱时在牙齿上镶上黄金与白金,等到有困难时就卖掉当作事业资本,聪子大吃一惊。
聪子第一次与男人去咖啡馆。那是名为“蛾房”的昏暗小店。咖啡的香气几乎令人眩晕。
“托您的福,据说一切顺利。”肚子已经显形的礼子表示,她只是想来跟水田太太说这个,在玄关门口打招呼后就立刻准备离去。
“原来并不是只要认真工作就行。看来我……”
“文化公寓那边,还要继续租吗?”
“你先听嫂子讲完再吼啦。”门仓安抚仙吉。对话又热络起来,就在这之后……
仙吉转过身。
多美慎重地削皮。她留意不让果皮中途断掉,仙吉与门仓定定地看着她手边垂落得很长的果皮。一吃,是标准的红苹果的味道。
无论是发油还是流行词汇,只要是门仓使用的仙吉都会模仿。收到什么稀奇的礼品,一定会把最好的部分送去给门仓。在仙吉家,即使收到高级松茸,也只剩下菌伞已经张开的和被虫咬过的货色。
“带客人去你的房间。”
这天,聪子说了谎。她谎称是和朋友去吃红豆汤才会晚归。她发现谎言原来与咖啡很搭调。
“来了。你回来啦。”
或许是因为怀孕,礼子的眉毛变淡了。也正因为如此,单眼皮的小眼睛看起来挑得更高。
郁郁寡欢时,雨天比晴天更符合心境。聪子自二楼看着窗外。
聪子不知该怎么找她说话,于是把竖起的古筝放下。
“话是没错,但她这里还……”多美按住胸口给她看。
一边熬夜一边打瞌睡的多美,被敲响玄关的声音惊醒。
多美在门仓的劝说下借给他一部分奖金,剩下的不知如何筹措,总之,他和同为山师的金牙与鼬鼠的合伙好像有了眉目。
“巴隆!”
没有动静,该不会是在睡午觉吧?聪子探头朝屋里一看,头戴鸭舌帽的初太郎正摊开旧地图。壁橱敞开,历史悠久的小型藤编箱子被扯出来,工作用的足袋与雨衣、水壶散落一地。他大概正眺望着天龙一带吧。
“让你看到这种丑态,实在很抱歉。因为之前被债权人逼得很惨。我只是想第一个通知你。”
仙吉那件洗过多次的睡觉用浴衣,在黑暗中突然显得寒酸。三坪大的室内空气变得凝重。这种时候不能大声呼吸或叹气。然而,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聪子回答:“十三根。”
仙吉竖起一掌朝她拜托,多美立刻喊来在起居室偷吃的聪子。
那天晚上,仙吉打了多美。
聪子也发现,最重要的事,往往不会告诉别人。露出白牙咔嚓咔嚓吃青苹果的母亲、父亲、门仓叔叔,大家都不说真话地活着。觉得自己已经加入成年人世界的聪子,配合母亲似的动嘴发出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我倒是轻松多了。不是死鸭子嘴硬,是真的这么觉得。拜军用品需求大增所赐,我这个资质平平的人被捧成社长,硬是看起来好像高大了两倍甚至三倍,现在只不过是打回原形。没什么好失落的。这下子回到原点了。”门仓说着笑了起来。他的双眼充血,满脸胡楂儿。
“我去车站前买刺绣用的线,所以想顺便过来拜访一下。”
挺起的肚子就在眼前,难免总会聊到即将诞生的孩子。
“我要是可以挪用公款,地位早就变得更高了。”
然后他大吼:“多美!多美!”他临时要出差,所以回来拿皮包与内裤。
聪子以不熟练的动作替金牙斟酒时,纸门拉开了。是仙吉。
“那我先拿出毯子来吧。”
“肚子呈现方形吗?”连仙吉都眯起眼凑近打量,“反正不管是男是女,门仓都会很疼爱。那家伙恐怕会整天抱着小孩不上班吧。”
“相亲之后已经回绝了亲事还见面,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是有客人……”礼子说到一半,似乎从夫妻俩大吃一惊面面相觑的反应猜到对方是谁,“那我走后门。”
“正好相反。我不是说我看报纸是从社会版看起吗?我一直以为是因此被你拒绝。”
他们又恢复为平常的夫妻。
她放下绑辫子的头发、系上大蝴蝶结,再让母亲替她化妆后,镜中的脸与母亲一模一样。
多美撑着雨伞,穿上雨衣与中齿木屐出门去了。小花瓶的水没更换,小菊花已经枯萎,许是因为水已腐败,有点儿水藻的气味。
“那得花不少钱吧?”
“她马上就要生了。我说不出口。”
这么一喊,正如它那钢丝毛的名号,它甩动硬如钢刷的尾巴飞奔而来。不知是食物变差了还是没有好好照顾,它的毛色失去了光泽,面孔也显得憔悴。
“我不要。私房钱我有,但我不想给。”
“嫂子,我变得一贫如洗了,你还能像过去那样与我来往吗?”
仙吉不经意间按住脸颊。
“不是说等于已经治好了吗?病由心生。有了喜事,什么肺门淋巴腺炎也会立刻不药而愈。”
多美解下搭在前襟的手巾递给门仓。她想让他擦干头发上的水滴。然后,她奔向厨房。绒布做的胭脂色足袋奔跑在灯光照射下的昏暗走廊上。她抓起一升装的酒瓶与杯子立刻跑回去,把杯子交给正拿手巾擦拭肩膀的门仓。接着替他倒满酒,满得几乎溢出来。
门仓深夜来访。拎着青苹果当伴手礼来做客。苹果虽是青色的却不酸。据说因为很稀奇,在千疋屋那种高级水果店里非常流行。
“巴隆!”
“那么,至少先见一面总行吧?我也想好歹帮上一点忙。”
“正好相反。我还想向水田先生道谢呢。”穿着白色围裙的君子解下包头的手巾向他鞠躬,“没钱是件好事啊。他现在三天就会回家吃一次饭。这种正常的夫妻生活,我好久都没体验过了。”
“我一直在工作。大正琴还有机会玩两下,却没有摸过真正的古筝。”
厨房响起开门声,该不会是野猫溜进来了?聪子下去一看,原来是初太郎在找酒。
“门仓先生。我啊,其实很高兴。”
他不是不懂多美的心情,却还是极度气恼。无处发泄的情绪,不知该如何排遣。要是有珍藏的大花瓶,他很想狠狠砸碎。仙吉觉得,他是用殴打多美来代替殴打自己。虽然天天骂人,但他已经十年没动过手了。
“拜托你讲点吉利的话题好吗?”君子脸一拉,打断他的话。
“真的可以吗?”
聪子递上弹琴用的甲片。
“哎呀,老公。你不是出差去了吗?”
“那个年纪,我在这样。”
“咝,牙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