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鑫年来到高摩,推开会议室,大家西装革履,他却穿着运动裤和套头衫,尴尬笑笑:不好意思,迟到了。卢卡照例没有参加会议,杨洋阳全权代表。她做了对郭鑫年不利的决定,心里不好受,板着脸说:“谢谢你的迟到。”
“对呀,他们在广研所下班就在一起,水泼不进,完全是一个自由王国。”曾梨青也说。
上地位于海淀区,南临圆明园遗址不远。地势微有岗丘,比周边略高,故称上地。相传是清末慈禧太后身边一位姓苏的太监在这里置有农田百顷,取“永远风调雨顺”之意,村子被称为永顺庄。百年时光弹指飞逝,这里已经成为互联网时代的科技重镇。由于上地距离中关村极近,当年的高科技企业发展壮大,向南是三环,东西两个方向是清华、北大这些大学,唯有向北发展,自然而然地选择上地作为总部基地。先有联想,后有奔狼,纷纷入驻,这里成为创业者的热土。
“你瘦了。”罗维看着温迪,她从来没有这么憔悴。
郭鑫年握手后茫然地坐下来,抬头之际,看见那蓝疑惑的神情,心中怪异。罗维是温迪前任,他们还藕断丝连吗?我又算什么?罗维走到那蓝身边,双臂做出拥抱的姿态。这是一个奇怪的动作,他与别人握手,偏偏要拥抱那蓝。那蓝与罗维轻轻一碰,迅速坐下,果然,郭鑫年目光严厉,仿佛逼问原因。
“你的最大困难是什么?”另外一名投资人问道,他们正在筛选创业项目,需要了解资金用途。
“总之,不能导入扣扣联系人。”许晨叶懒得辩论,直接说出结论。
罗啸虎眼芒一闪,不再笑嘻嘻,正色说道:“我知道我的要求很过分,但我们的确有短板。我需要找到技术合伙人,帮我们解决产品的问题,这是融资的目的之一。”
那蓝只想少爷快走,礼貌性地与他轻轻一抱,迅即分开,拒绝了少爷的请求:“今晚我要陪爸妈去海边过周末,爸爸的司机在楼下等我了。”这理由十分充分,少爷只好悻悻离开。
马幻城充满担心,他心里只有模糊的方向,没有把握,能够看出未来趋势的人,才能成为未来的领军人物。可是四位创始人死守PC思维,罗维似乎也没有完全吃透。可是时间不等人,难道要我亲自上阵?
“去问你的温迪。”那蓝不想解释,继续向外走。
张至冬听进去了这个故事,明白关键所在:“颠覆和叛逆精神,乔布斯生来就是一个颠覆者。”
正在主管们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滴滴响起,来自温迪的短信。罗维看完说道:“Pony,魔盒股东正在开会,打算卖出。”
“创业是一个过程,我不知道哪个最大,只是不停地补齐短板。”程啸虎急需资金支持,开发产品并组建线下队伍,发展司机和乘客,“我在电猫集团做地推(地面推广)出身,缺乏技术合伙人做产品,现在的产品是外包方式。坦率来讲,我完全不懂技术分iOS(苹果公司开发的移动操作系统)端、安卓端、前端、后端,外包团队做了两个月,交付的产品完全不能用。”程啸虎创业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我需要资金,组建技术团队。人总要为不了解的领域付出代价,创业没有侥幸,我正在补短板。但我相信,看准方向,努力到无路可走,上天也会给我打开一扇窗!”
温迪打开平板电脑,搜出一张图片放在郭鑫年面前,见不到边的河流吞噬了桥梁,桥头还有一辆小小的自行车。手指滑动,更多触目惊心的图片出现,她的述说让人难以呼吸:“一九八三年,汉江暴涨,堤坝多处决口,安康顿成泽国。汉江年年涨,没人怕水。水来了打开窗户,敞开木板门,把被褥架到房顶,用长绳把桌椅板凳系在一起,将涌进街道的水淘出去,背起小包袱卷儿,啪嗒啪嗒踩着水,到高处避上一阵子。我从小就会唱:洪水来了不用愁,老小先走青年留,东西捆好搬上楼,坐在房顶看水流,一包旱烟一瓶酒,等到水退再下楼。”
“现在不是时候。”那蓝躲开这个问题,她和郭鑫年一样,都想为她保留一些隐私。那蓝在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郭鑫年:“你和温迪是什么关系?”
守业?马幻城警醒,我千方百计要恢复创业精神,他们却大谈守业,南辕北辙,彻头彻尾的两个方向。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么大的鸿沟?如果他们放弃创业精神,资金用于分红而不是开发新产品,通宵加班就会被悠闲的假期替代。他们换掉旧车,坐享豪车和游艇,抛弃糟糠之妻,踏入混乱不堪的娱乐圈,这家公司必然腐败下去。马幻城忽然笑了:“好好讨论一下,继续创业,还是转向守业?”
“赚钱为了能够开发更好的产品,我不是金钱的奴隶。”郭鑫年看着那蓝,也不知道谁说服了谁。
罗维摒弃了浮夸的亮晶晶的袖扣和领结,用笑容和每个人打招呼,目光停留在郭鑫年身上,压制住内心的不痛快,伸出手来:“我是罗维,你的粉丝,非常荣幸能够见到你。”
这等于将郭鑫年这个总经理架空,他疾声问道:“为什么?这是宫廷政变。”
温迪看一眼其他股东,发出第二个提议:“公司不能赢利,我建议引入战略投资人。”
“我们在美国投资了优泊。”那蓝简单回答,给出了肯定的答案,在手里的约谈表格上画了一个对勾,起来交给程啸虎。这是路演中好玩的安排,创业者介绍完毕之后,有兴趣的投资人可以发出邀约,继续洽谈。
“卢卡担任副总经理兼研发总监,负责产品研发,我负责市场和运营。”杨洋阳简简单单回答。
这意味着路演的成功,照例爆发出掌声。那蓝默默收好记事本,走出3W咖啡。向北五十米就是车库咖啡,魔盒的创业团队搬到了逼格更高的CBD。她被温迪取代,便安心按图索骥,寻找新的投资对象。还能找到像魔盒那么耀眼的明星吗?她走进车库咖啡,买了一杯饮料,坐在靠窗的位置,静而寡欢。我的情感中竟与这里血脉相连。坐了许久,她又想起今天遇到的程啸虎,与郭鑫年有相似的地方,又有很大的不同,就像他的名字,他是一只狂啸的老虎。他真的能够打败北京、深圳和杭州的那三只动物吗?
“她哭了。”苏菂不明白,郭鑫年和温迪如胶似漆,怎么又和那蓝纠结不清?“她哭了?”郭鑫年机械地重复,百感交集。他刚被温迪的身世感动,又发现爱的是另外一个人。
已经有了,温迪泪滴坠落,悲伤逆流成河。“那年七月三十一日是星期天,暴雨弥天。我爸妈很恩爱,在电影院里看《大闹天宫》。”
马幻城心中为罗维喝彩,这正是他要千方百计找回来的创业精神。产品是人做出来的,只有创业者才能做出颠覆性的伟大产品,看不清未来又算什么,只要我们努力探索!
会议重新开始,郭鑫年仍然要拼命一搏,第一个举手:“我能说几句吗?”他的陈词滥调,每个人都清楚,温迪还是板着脸让他发言。他站起来问道:“知道创业者和职业经理人的区别吗?”
“春天播种,夏天锄草,秋天收获,我们广告业务的销售周期至少三个月,我们已经有了十几条销售线索,签下来就可以持平。我们人不多,每月几十万就能养活。”郭鑫年讨好地解释,为了不被卖掉。
“不行,中国人不能找洋妞。”郭鑫年又反驳了一句。
“我在创业,这不是你喜欢的吗?”少爷眼中只有那蓝,一往情深,语气讨好。他试图收购魔盒,便联络高摩。温迪急于出手股份,金泰掌握好几家上市公司,实力雄厚,又可以与运营商合作赚钱,实在是最佳选择,立即答应。
那蓝轻轻抿着咖啡说:“我刹那间产生一个想法,为那个想法兴奋,没有想到赚钱和名利。”
那蓝心脏一突,温迪三番五次劝说自己不要感情用事,恰恰是她为了私利,将感情和投资搅在一起。那蓝侧身面对温迪:“我一直分得清楚感情和投资,从没有逾越。可是你先与罗维合谋,又借着与郭鑫年恋爱入股魔盒,谁把感情带入工作?又是谁为了利益利用感情?”
郭鑫年不放弃任何机会,坚决反对:“这么重要的表决,我反对委托,我和卢卡再谈谈。”
郭鑫年拿不出什么好办法,坦率承认:“语音广告业务不行。”
会议室形势一变,郭鑫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温迪站起来宣布:“我建议,邀请战略投资人加入会议,听听他的意见。”提议合情合理,没人反对。温迪走到门前,轻轻一拉,一人推门进来,竟是少爷。他见温迪占了居中位置,不甘心坐在下首,干脆盘腿坐在窗台上,笑对那蓝。老钱跟在他后面,面无表情地坐下。杨洋阳和郭鑫年只好移开,让他霸占了长桌的一边。会议室中形势一变,少爷盘腿据窗在后,老钱占据桌边居前。他们左侧是那蓝和温迪,右侧是杨洋阳、郭鑫年和苏菂,形成三方对峙、鼎足而立的格局。
室外乌云滚滚,此时正值北京雷雨季节,温迪极为忧虑:“可能要有雷雨。”
“医院。”郭鑫年被问住了,面无表情地回答。
温迪彻底被揭穿,气冲冲地冲出洗手间,镇定,镇定,必须等到罗维。还好,她已经掌握了会议的节奏,可以随时中断,等待罗维的到来。
“当然没有!有什么证据?”温迪慌张地否认。
温迪是郭鑫年的正牌女友,怎能视而不见?“哼”了一声,故意找碴儿:“躺着讲也行吗?”
“洋阳,不能卖。”郭鑫年不关心这些数字,他有几万元的薪水,足够生活。
“哦,为什么?”那蓝睁大眼睛,眼神像彩虹一般美丽。
张至冬看了开头,认出何小芒,怒气冲冲:“这视频和产品会议有什么关系?”
“我们是创业者,打江山的人,不是墨守成规的八旗子弟。任何产品都有生命周期,与其被竞争对手终结,不如自己动手。开心网来了,我们有扣扣,微博来了,我们还是扣扣。互联网时代急速变迁,我们偏偏原地不动!我们还有叛逆精神吗?如果连自己都不能改变,拿什么来改变世界?”马幻城情绪激动,这是他长时间的思考,第一次从心底里爆发。
这句话打动了杨洋阳,卢卡不来参加会议是明智的做法,她处在两难之间。或许我错了,他未必就不能找到出路。郭鑫年走过来,晓之以情:“我们一年前弹尽粮绝,都咬牙挺过来了,现在条件好多了,怎能放弃?”
郭鑫年怒火中烧,冲到少爷面前:“你是什么人,凭什么送她回家?”
“什么?”
马幻城举着书本看着几位创始人,iPod是苹果起死回生的产品,重要性不亚于企鹅技术的扣扣。他继续念下去:“这是乔布斯担忧的地方。他得出结论,能抢我们饭碗的设备是手机。手机开始配备摄像头,数码相机市场急剧萎缩,同样的情况也可能发生在iPod身上。如果制造商在手机中内置音乐播放器,人人随身带手机,就没必要买iPod了。乔布斯最初的设想是在iPod的基础上制作一款手机,让使用者用滚轮选择手机功能,不用键盘就能输入。这样的设计并不自然,乔布斯面临的问题是,继续沿用iPod的设计,还是另起炉灶?”
那蓝离开茶水间,来到洗手间,泪水不住坠落,对着镜子整理容颜,心情刚好些,温迪走到那蓝旁边洗净双手:“今天的会议不顺利。”
“洋阳全权代表我。”卢卡脱口而出,毫无挽回余地。
战略投资人?在郭鑫年的印象中,或者被收购或者自己发展,没有中间的概念。“把客户拿出来,让有赢利能力的公司来拓展,这就是战略投资人的价值。”温迪含糊不清地解释,又取出来一份资料,“这是战略投资人的简介和条件。我建议休息一个小时,大家有时间消化。”
《乔布斯传》是马幻城的精神食粮,会议室和办公室都有它的身影。他甚至记得每段话,随便别人说出一句,他就能指出出处,大概多少页。他翻开书,缓缓念道:“自2001年推向市场,iPod(苹果公司的一款数字多媒体播放器)以不可阻挡之势形成热浪,并成为一大社会现象。这款出自一个简单想法的产品,在世界范围内疯狂售出七千万部,占苹果当年销售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五。iPod还带动了Mac系列产品的销售,为苹果公司塑造出时髦的企业形象。”
话音未落,卢卡抢先说:“人家都说,好兄弟不能一起创业,这句话对吗?”
“活下去才能做梦,请原谅我现实,我想卖出股份买套房子。”杨洋阳在北京还没有房子,郭鑫年曾经有,现在也没了。五环内的房价涨到了每平方米四五万,靠工资不吃不喝也要四五十年才凑出首付房款,何况还要刨除不断上涨的各种费用。“但是,你如果能够找到赢利模式,我就同意不卖出。”杨洋阳看着郭鑫年,等待答复。
郭鑫年忘记了眼前的一切,沉浸在一幅幅图片中。温迪擦干泪水:“半年后,我出生了。爸爸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有爸爸,妈妈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妈妈带我改嫁,只有一个条件,必须供我读书。可是,她改嫁之后生了弟弟,重病瘫痪在床上。那男人脾气不好,不想养这个外来的女儿,妈妈以泪洗面之余,千方百计保护我,从来不敢大声出气。”
郭鑫年一语不发地离开会议室。他无法说服任何人,他们没有错,错的是自己,我在追逐不该有的梦想。他离开茶水间,在格子间看见熟悉的背影,那蓝!她也抬头,留下如画的笑容:“来,喝一杯。”
“我同意。”曾梨青举手支持。
“在你迟到的时间里,我们做了决定。”温迪不想拖延,幂聊高歌猛进,魔盒进入了痛苦的衰落期,这次会议将是一次对峙和表决。“用户增长势头停滞,从财务报表上,我们还是一家纯粹烧钱的公司。此时此刻,我们需要一个正确的方向。”温迪不看郭鑫年,拿出十足的商业派头,必须决断。
“或许,还有其他的原因。”
郭鑫年向杨洋阳打个手势,一起来到隔壁的小会议室:“对于高摩,当然是不错的交易。”高摩卖出一些保留些股份,获得几千万现金,进可攻,退可守。杨洋阳头脑清醒,点着郭鑫年说:“你也不错,按照这份投资协议,魔盒估值一亿美元。你稀释之后的股份是百分之十七点五,身家是一千七百五十万美元,过亿人民币。”
“她可能看了我们在微博上的对话。”那蓝猜测着,这是唯一的可能。
苏菂低头沉思,似被打动。温迪忽然打断:“鑫年,我理解你也支持你,我想拉进来一支同盟军,一起打野猪。”
“或许,因为她喜欢你。”
杨洋阳看一眼郭鑫年,声音低下来,举手说:“同意卖出。”停了一会儿又说:“我还代表卢卡,他委托我表态。”
“大愚,推销广告是你的创业梦想吗?不如卖掉公司,你喜欢创业,我们就重新开始。”杨洋阳看透本质,一针见血说出来,“而且,我们只能被世界改变,谁能改变世界?再坚持就是自私自利!”杨洋阳忍让许久,语气一步步加重。
“愿闻其详。”郭鑫年一时怔住,如堕雾中。
老钱正要讲话,少爷从窗台上跳下来,先走到那蓝身边:“蓝儿,我可以先讲吗?”
“她陪我喝酒,开导我,鼓励我,让我不要放弃。她说,男人应该临危而不惧,途穷而志存;苦难能自立,责任揽自身;怨恨能德报,美丑辨分明;名利甘居后,为理愿驰骋;仁厚纳知己,开明扩胸襟;当机能立断,遇乱能慎行;忍辱能负重,坚忍能守恒;功高不自傲,事后常反省;举止终如一,立言必有行。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作为创业者,想法、产品,甚至公司都不是我们自己的,创业是为了用我们的想法点亮世界,而非为了名利!我想通了这个道理,过了这个坎儿。”罗维炙热地将目光转向那蓝,她却低下头。
温迪是一九八四年初的摩羯座,郭鑫年猛然惊觉,七月三十一日的确有了她,只是还在妈妈的肚子里。她流着泪说:“汉江翻滚,十几米高的恶浪涌进来,汉江就像站起来的巨人。爸爸觉得不对,从电影院出来到西门去看看,暗叫不好,先把妈妈送到新城的爷爷奶奶家里,又想起家里的被褥衣物和一筐鸡蛋,回家收拾。那天下午六点,洪水从西、北、东三面灌入老城。安康就像一艘船,翻在汉江中,爸爸再也没有回来。”
“没关系的。”温迪犹豫一下,在罗维面颊轻轻一吻,才返回会议室,定定心神,向众人说道:“我还邀请了另外一家有意向的公司,他已经到了。”
AppleⅡ是乔布斯和沃兹尼亚克的心血结晶,就像扣扣对于企鹅技术的创始人一样。“继续推出字符界面的AppleⅡ?还是采用全新图形界面的Mac(麦金托什电脑)?两人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董事会不想冒险,不想颠覆已有的产品,最终导致乔布斯被驱逐,苹果失去了整整十年,直到他的重归。”马幻城态度渐渐明晰,他坚持颠覆而非完善扣扣:“乔布斯用Mac革了AppleⅡ的命。他永远在颠覆自己,来,听我念一段《乔布斯传》。”
“医生对我说,瓜哥,你要想再活二十年,就必须放下工作,否则说不定哪天你就倒在电脑前,再也醒不过来了。我无所谓,可我很想看着儿子大学毕业。我怀念以前创业时每天通宵加班的日子,可是我回不去了。”张至冬叹口气,他身体不好,早已不是秘密。
“高摩建议寻找合适的投资对象,卖出。”温迪举手,然后问杨洋阳,“你的意见?”
这是一场政变,如果不答应他们的要求,马幻城就将成为被驱逐的乔布斯。一九九五年,苹果董事会发动政变,沃兹尼亚克、被乔布斯视若师友的苹果CEO斯卡利、如同父亲般的天使投资人马库拉联手发动政变,驱除了乔布斯。
第二天,凌步的创始人程啸虎按邀约函打电话给那蓝,相约见面。
“金泰有诚意成为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他们在外面十分低调,却很有实力,不妨请钱总讲几句。”温迪知道少爷身份绝密,便请老钱说话。
“在这个关键时刻,我们应该站在公司立场,不要把个人情感带入工作之中。”温迪不想再拖下去,力图影响那蓝。
程啸虎的时间用尽,轮到投资人提问。主持人不问程啸虎,反问那蓝:“作为高摩的投资人,你会投资给他吗?”这个问题毫不含蓄,其实是问凌步打车的商业模式,既考验程啸虎又掂量那蓝。
张至冬愣住了,他十几年前也做过同样的事情,这才是原汁原味的创业精神。他有老婆孩子,身体又不好,像十几年前一样吃住在办公室,我可以做到吗?其他几位创始人事业有成,再也不像过去那样艰苦奋斗,面面相觑,谁也不敢答应罗维。
“卢卡,你的意见?”郭鑫年说不过杨洋阳,烦躁地摊牌。
在视频中,何小芒向客户说了一大段话,毅然脱掉西服和衬衣,直到被保安裹进床单。画面一闪,视频进入何小芒在餐厅向小如表白的情景,直到屏幕一黑,视频结束。几位创始人沉浸其中,深受感染,品味着视频的含义。罗维关掉电脑,缓缓说道:“这女孩名叫小如,美丽聪明又可爱,不用我说,你们都看见了,小如不喜欢异地恋,不让何小芒来广州。我做了她的工作,她同意给何小芒一年时间创业,然后就必须回到她身边。她在何小芒来北京的前夜,把第一次献给了他。这就是我的创业团队,我们抛弃一切,来到广州,因为我们不服输,不放弃,排除万难也要把产品做出来!
四人醋意泛滥,酸得老钱够呛,用手捂嘴,咳嗽几声。少爷难得见到那蓝,不理老钱示意,一往情深地说道:“我想通了,只要愿意复合,一辈子都听你的,愿效犬马之劳,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那蓝打开咖啡机,咖啡豆渐渐变成粉末:“我喜欢磨豆,而不是速溶一杯。过程才是奖励,这是乔布斯的话。可我们大多时候都去买杯咖啡,不自己磨,知道为什么吗?”那蓝借用磨咖啡的故事来暗喻。
“等等,还有一位战略投资人。”温迪焦急万分,现在是深夜,罗维能赶来吗?这次必须一锤定音,企鹅技术才是重中之重。
那蓝心中五味杂陈,温迪本是她最好的朋友,现在却变了味道:“嗯,也是常有的事情。”
郭鑫年又走到苏菂身边:“苏大哥,帮助年轻人创业是你的初衷,难道要在创业者最危险的时刻落井下石?肯定不会。”
“讲清楚。”郭鑫年拦住那蓝。
苏菂无心纠结情感,车库咖啡作为天使投资,卖出股份是唯一选择,否则资金不能周转,就变成长期持有了。他坐下说:“坦率来讲,我不看好语音广告业务,在商言商,应该卖掉。”郭鑫年“哼”了一声:他一向只想搞好车库咖啡。企业发展壮大需要天时地利,并非仅仅努力就可以成功。苏菂再劝最后一次:“现实一些,你必须为团队的生计考虑,如果公司垮了,他们怎么办?”
郭鑫年责备那蓝,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同时喜欢上了温迪的外表和那蓝的心灵,可是那蓝外表也很好看,我难道不喜欢她的外表?我不是还叫她“花瓶小姐”吗?那么我喜欢那蓝的心灵,也喜欢外表,和温迪又有什么关系?郭鑫年脑中混乱,细想又不是脚踩两只船。他彻底糊涂,左看看温迪,右看看那蓝,只好闭嘴。
四个合伙人要彻底摧毁罗维的团队,其实还是为了保护扣扣。马幻城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遍,会议开了这么久,他们还是不懂。他叹气一声,换了方式说道:“大家肯定知道沃兹尼亚克吧?”此人是苹果公司的另一位创始人,父亲是一名工程师,从小就对电子学有浓厚的兴趣。他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毕业后进入惠普,偶然见到一个粗糙的线路板,激发出研发电脑的想法,将芯片、屏幕和键盘集成起来,做出一台电脑。乔布斯见到之后怦然心动,提议开公司销售电脑,用一句话打动了沃兹尼亚克:就算赔钱,至少我们这辈子拥有过一家公司。沃兹尼亚克被说服了。
这是一个自然而然的礼节,她从罗维怀抱中脱身:“请暂时回避一下,我们需要一段时间来讨论。”
那蓝极为聪慧,只是被友情蒙住眼睛,现在看清温迪的所作所为,跳出圈套,迅速反击出去:“你对其他两件默认了?”
“投资。”
少爷直指魔盒的三个燃眉之急,再抛出上市的愿景,不可谓不动人,在商言商,这是最佳方案。温迪带头鼓掌:“萧卷言简意赅,非常有诚意。坦率来讲,我们内部还有分歧,多谢你们参加会议,是否允许我们闭门讨论?”
初夏的傍晚,在上地的一家小餐馆,程啸虎约了那蓝共进晚餐。由于高摩总部投资了优泊,彭祖武特别看好商业模式类似的凌步,这也是那蓝出国游学前的一件大事。凌步聚集了电猫的人、奔狼的技术,虽然遇到很多困难,在那蓝眼中却是移动互联网浪潮中的明星公司。
少爷与郭鑫年不熟,得意扬扬地宣布:“我们两家世交,从小在计委大院一起玩大。她穿开裆裤我们就认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作之合。我们去年订婚,她是我正牌未婚妻,我不能送她回家吗?”
“创业也这样,我们不能亲自磨每一杯,咖啡往往是别人磨的。”那蓝的思路跳跃极快,看着郭鑫年的眼睛问道,“野心为自己,梦想却为了他人。回想一下,你研发魔盒的动机是什么?”
郭鑫年看着温迪眼中的泪珠闪动,升起同情。温迪抹去泪水,挺直腰梁,舒缓口气:“那个小女孩很争气,考进很好的大学,有了很棒的工作。她希望治好妈妈的病,让她能走出那个穷乡僻壤,来北京和她一起生活。可是即便她在高摩,有极高的薪水,却治不好妈妈的病,也买不起北京的房子。大愚,你的梦想是改变世界,可是我的梦想不一样,只想能够和爱的人在一起,求你,别让我的梦想落空。”
“我想想。”郭鑫年为她拭去泪水,她的请求合情合理。我这么坚持,是太自私了吗?可是,温迪曾经说过一次假话,未必不会有第二次。
“时间不早,尽快表决吧。”郭鑫年坚信,杨洋阳肯定不会同意将公司卖给金泰,这是难得的机会。
没人愿意回答,郭鑫年苦笑一下,揭开答案:“上山打野猪,一枪打出去,野猪没死,冲了过来。把枪一扔,往山上跑的,是职业经理人。子弹打完了,把枪一扔,从腰上拔出柴刀和野猪拼命的,是创业者。”
创业团队危在旦夕,一旦被并入总部,产品还怎么研发?罗维俯身取出电脑,连接投影机说道:“我想请大家看段视频。”
“我明白了。”那蓝终于找到了他的动机,他不仅要钱还要人。
少爷坐在窗台上,脚不落地看着那蓝,大有你不送、我不走的架势。他身份尊贵,态度极好,不能打不能骂,躲也躲不掉,谁都不愿意驳他面子。那蓝不想送他,谁知道他会变出什么花样?忽然,少爷伸手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狭长精美的盒子,那蓝头疼,看来他又要送钻戒求婚,只好站起来说:“萧卷,我送你。”
郭鑫年心中还有那蓝,这公子哥儿一味纠缠,肉麻得腻乎,忍不住打断:“怎么讲都行。”
这是云沧海的一段话,郭鑫年还是从温迪那里听来的。每个人也都知道他所指,他们都是逃跑的,唯独郭鑫年坚持创业,百折不挠。“创业者逃无可逃,只能血拼。”郭鑫年洋洋洒洒地自问自答:“面对野猪,我们要仔细观察,找到弱点。我在前面找,你们殿后,别在这最危急的时刻转身就跑。”
“另起炉灶多此一举。我建议,这个产品团队并入总部产品基地。”张至冬恼怒之下,提出最终的解决方案。罗维在广州偷偷研发,早已激起很多人不满,将广州那些人收编起来,才能一劳永逸。
温迪轻轻唱着这首歌,泪水缓缓流下,郭鑫年脑子一闪:“那时候,还没有你。”
“Pony,罗维的团队理应纳入公司研发体系,为什么要让他们独立在外?”张至冬早就耿耿于怀,这次一起问出来。
温迪十分不满,看着郭鑫年:“鑫年,谁在脚踩两只船?”
“好兄弟的思路可能不一样,你要向东,我偏觉得应该向西,好兄弟也会分手。”卢卡从来都直接说结果,很少这么绕弯。郭鑫年明白了他的答案。“你要向东,我们陪你走一程,希望你发现这条路是错的。什么迷惑了你的眼睛?看不到这是一条绝路吗?该回头了。”卢卡今天的说话风格完全不同,充满诗意。
郭鑫年闭上眼睛回忆,笑着说:“这个问题应该问你。”
温迪走到他身边坐下:“大愚,知道为什么?”
“我需要更长时间。”郭鑫年这样说的时候,底气不足。
“如果女儿就留下,儿子,就让他走。”郭鑫年的逻辑被罗维彻底驳倒。
那蓝内心惊慌,咬紧嘴唇。温迪必有周密安排,这一着儿不仅用来对付郭鑫年,还让那蓝尴尬万分。他如果弄出什么办公室求婚的桥段,那蓝只能弃会议逃跑。郭鑫年和杨洋阳也暗暗吃惊,大家族实力真不一般,黑道、白道,央企、投行,关系网无处不在!
曾梨青缓缓站起,代表四个创始人说道:“我们讨论过了,应该守业。”
夜晚寒冷,一场北风将树叶扫落地面,如同厚厚的地毯。气温剧降,北京寒冷的初春。下午一点,郭鑫年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揉揉被酒精刺激疼痛的太阳穴,打开魔盒,看见一条来自杨洋阳的信息:下午两点在高摩召开临时股东会议,准时参加。郭鑫年伸个懒腰起床打开窗帘,买了说不清楚是早餐还是午餐的食物,拎着上了出租车。
“怎么了?”郭鑫年还在震惊中,原样复述这个问题。我爱的是那蓝,为什么和温迪搞在了一起?
罗维不避讳他人,动情地说道:“她告诉我,云沧海在电猫只有百分之七点七四的股份,柳传志拥有联想集团的百分之三点四。任正非呢?这是我佩服的最伟大的创业者,只有百分之一点四二股份。是不是好的创业者,不用你有多少股份来衡量,而是百折不挠的精神和高瞻远瞩的眼光。如果斤斤计较于股份,你只是井底之蛙!或者说,一个自私自利的浑蛋!”
“洋阳,我们是好兄弟,怎么能这样!”郭鑫年难以置信,他势单力孤,只好恳求,“别赶我走,我端茶倒水。”
罗维被再次请回来,其他人退出会议室,郭鑫年严阵以待地坐着:“为什么买魔盒?”
温迪拉开大门,一位腰板挺拔的男人走进会议室,那蓝“啊”了一声。她在一年前第一次见到罗维的时候,他貌似气场强大,内核却是空的,一口气就可以吹散。罗维后来争取投资失败,气场烟消云散,那蓝能看出来,那只是向内收敛,被压至无形。今天,气场在罗维体内完成了变异,重新凝结,自然而然地散发,挥洒自如。他用目光操控着气场,向每个人发射。
“早该这样。”陈丹说道。
马幻城和几位创始人面临类似的选项,继续沿用扣扣,还是另起炉灶?他放下书本:“后面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乔布斯用iPhone终结了iPod,这是什么精神?”
“你可以保留意见。”温迪表明态度,和杨洋阳保持了一致。
“这是多少?我没看错的话,零!”温迪直接找到报表最后一栏的结果。
四位创始人都说话了,唯独马幻城一语不发,他观察着形势。扣扣是他们的孩子,也是他们一辈子的骄傲,扣扣也是企鹅的成功基石。然而,时代在改变,互联网正在移动化,他们躲在总部大厦之中,高高在上不接地气。功成名就,百亿身家,宝马、别墅、游艇、美女环绕,还能理解普通用户的心理吗?罗维做出了一款不错的产品,却找不到商业模式,无法承载企鹅技术的产品舰队,更不能带领这支舰队出海征战。他能够成为企鹅技术未来的领军人物吗?重担能够交给他吗?他只是一个年轻人,分量远比不过创业元老。
郭鑫年惊慌失措,她如此神奇,什么都能猜到。那蓝从他神态中看出答案:“既然答应人家,你只能兑现。”那蓝又气又恨,对郭鑫年极度失望,反而笑笑,准备离开。
“移动互联网大潮即将袭来,没人能够看得清清楚楚,谁都可能看错,但是我们必须勇敢向前。我们可能跌落海中,呛口水,甚至还要牺牲几个兄弟,可是我们永远不会后退!”罗维被逼到绝境爆发,气势已经压过了几位创始人。
“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我们常常不能理解。”程啸虎说得委婉,又把话题扯开,“您是投资人有兴趣和我谈,可是我们要钱做什么?不是为了找人吗?找人做出好产品,扩大地推队伍,发展司机和乘客。但是我相信,有些人真的跟你有缘。”
罗维没有精心准备,也没有设计过台词,完全自然而然,描述的场景与魔盒的状况相似。他抓住众人的注意力,继续描述当时的心情:“我不知道怎么办,不停尝试却仍然没有起色,用户活跃度明显下降,流失速度加快,就像流血一样。产品就是我的亲生孩子,他病了,我束手无策,理解我那时的心情吗?”
“当然。”那蓝也想把事情搞清楚,他为什么和温迪走得这么近,突飞猛进?
少爷的第三条充满威胁,那次服务中断十分奇怪。魔盒的服务器和网络设备全在运营商机房,运营商事后以网络故障回答,他们毫无办法。现在看来肯定是少爷所为,如果时不时断网,魔盒就会被搞残。可见他们早有预谋,先中断网络把自己打疼,再来谈收购。少爷回到窗口坐下,缓缓说道:“我诚心诚意成为魔盒的合作伙伴,帮助你们解决这三个问题,而且我郑重承诺,三年内推动魔盒上市!”
“瓜哥,我们想做减法。”罗维解释着。
会议室中沉默,这段话击中郭鑫年心灵中最脆弱的部分,摧毁了他的理论基础。温迪判断着众人的情绪,轻轻鼓掌,搅动着会议室中的气氛。这是明显的信号,鼓掌表示认可罗维的说法,同意卖出。温迪加大力度,再拍一次,似乎催促着大家的掌声。杨洋阳明白掌声的含义,转头看着郭鑫年。他皱着眉头,似在思索罗维话中的含义。是啊,魔盒是我的孩子,但是孩子有病,要不要送到医院?要不要他去学校,要不要让他娶妻生子?难道一辈子把孩子留在身边?他举起双手轻轻一碰,苏菂和杨洋阳看见他的动作,心里放下一块大石头,掌声越来越响。
“好的,我去机场。”罗维毫不拖泥带水,机票也不订,说走就走。几个创始人目瞪口呆,他们出差总要和老婆孩子打个招呼,的确做不到罗维这样毫无牵挂。
罗维一语双关,目光转向温迪:“钱财和股份是身外之物,唯有梦想和幸福才属于自己!”罗维从心底打击了郭鑫年的坚持,将他逼到角落,毫无反击之力。掌声停歇,温迪站起来,伸出双臂,给罗维一个深深的拥抱,轻轻在他耳边说道:“亲爱的,为你自豪!”
那天晚上,罗维突然出现在自己的楼下,的确是他的人生低谷,那蓝回忆着。
“温迪怎么知道?”郭鑫年可以确定,和自己心灵相通的是眼前的那蓝,温迪说了谎话。
“体验不一样,新产品把对讲机当作核心功能,抓起来就能用。”罗维再次叙述研发理念,用户体验并非线条、美工、色彩和界面,这都是锦上添花。体验的核心是易用性,易用性又来自极简,极简又必须学会做减法,满足核心需求,而不提供完整的解决方案,这就是新产品的定位。
“我们就像十几年前的你们,我们害怕、彷徨,可能犯错和失败。我们永远不退却,我们就像何小芒一样,砸掉了曾经最珍贵的宝贝,我们一往无前!”罗维一向温文尔雅,在这个关头终于爆发。
郭鑫年摇头表示不懂。“如果只为自己,买个对讲机就行了,为什么要千辛万苦开发魔盒?因为你心里装着所有的司机和骑行者。”那蓝热烈地看着,期待他能够明白:“坚持梦想,却不要掉进野心的桎梏!”
“创业这么久,我累了,不想天天泡在办公室,想去旅游,坐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吹吹风,和闺密们逛街。我今年二十九岁,不该泡在办公室里加班,大愚,卖出吧。”杨洋阳请求,她不想决裂。
少爷笑着伸出手来,打开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他用各种花样求复合,众人见多不怪。那蓝不想争执,接过玫瑰拿在手中,到门口停住脚步,伸出手来:“谢谢参加会议,也谢谢这朵玫瑰。”
郭鑫年慢吞吞进来,坐下抬头看着温迪:“一定要卖出吗?”
笑声却打断了他的怒斥,他坐下去,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何小芒,有种!”
“我反对卖出公司。”郭鑫年大声抗议。
“帮我找到技术合伙人,未来我们还需要CEO。”程啸虎真的很贪心,他不仅缺钱还缺人。
郭鑫年没搞明白战略投资人的含义,十几页的文件就呈现在眼前。他渐渐看出最关键的两点,战略投资人取得控股权之后,有权使用魔盒的用户数据经营语音业务、广告、游戏和电子商务活动。他拿着文件站起来,说道:“等等,我需要消化一下。”
不妙的感觉立即升起,郭鑫年反问:“刘关张桃园结义,一起打天下。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转眼十几年,我们都奔四十了,生活不能被工作绑架。你什么都有,却天天泡在公司,睡觉都在行军床,甚至老婆都是在扣扣上泡来的,你应该学会享受生活。”陈丹是个爱生活的人,这些话压在心里许久,今天是一个不错的机会,向马幻城说出来。
“同意瓜哥。”许晨叶看看马幻城,并购罗维的团队,放在广州秘密研发,是他的主意。
少爷连穿开裆裤都说得出口,真是在国外待脑残了,不过这种交情的确过硬。郭鑫年却不服输,看着那蓝:“你怎能脚踩两只船?”
“鑫年,我们先谈。”温迪终于忍不住火气,她保持了足够的耐心,这已经足够了。说完她冲出大会议室,进入隔壁的小会议室,抱着胳膊等待。
“我讲个真实的故事给你听。”温迪从来没有向别人说过自己的身世,罗维也只是大概知道一点点。
“魔盒卖出?”马幻城正在从PC战船跳到新战舰上,罗维的新产品是一艘,魔盒是另外一艘,时机稍纵即逝,不能耽误。会议陷入僵局,暂时不可能达成一致。马幻城当机立断:“你去北京,和他们谈。”
“我们有广告客户,看。”郭鑫年把一份销售报表推到温迪面前。
郭鑫年还没缓过来,苏菂就像约好一样,与那蓝擦肩进入茶水间,惊讶地问:“她怎么了?”
温迪暂停会议,走到小会议室,避开纷争,找到罗维的号码,心里有说不出的渴望。忽然门外走廊脚步声响起,她忽生预感,开门出来,正是罗维,两人有段时间未见,罗维在广州好像完成了突破,器宇轩昂,散发着奇绝的魅力。温迪差点儿扑进他怀抱,想想会议室内的郭鑫年忍住冲动,以平静的语气说:“罗维,你来了。”
少爷向那蓝道歉,各种语言都用遍了,才冒出这种奇怪的说法。他不是酒囊饭袋,也还记得今天会议的目的,走回中间,脸色扳回正常:“郭鑫年、杨洋阳和卢卡,哦,卢卡不在,请代我转达,你们是伟大的创始人,一小步带动了互联网的一大步,你们的故事必将载入史册。然而,一个好汉三个帮,桃园结义的刘关张,也需要三顾茅庐的诸葛亮!”
“孩子听你劝,放弃洋妞。他长大了,不再属于父母,必须让他追寻自己的梦想,他们必然与另外一个毫不相关的女人相爱。父母看着他幼时的照片垂泪,这就是父母的伟大!父母可以为孩子做任何事,却不求回报!”罗维动情地说着,充满言外之意,转身面对大家。
那蓝困惑,在股东没有达成一致的情况下,温迪为什么邀请企鹅技术加入?创造出金泰和企鹅技术之间的竞争气氛,以便卖出个好价格吗?企鹅技术是显而易见的最佳收购对象,温迪此举逻辑也算合理。只是,罗维是她前任,郭鑫年是她的现任,她又在密谋什么?
“卖出公司,过上喜欢的生活。”郭鑫年答道,她说过很多次,卖出公司治好妈妈的病然后去旅游。
罗维离开会议室,在出租车上缓缓情绪,拨通温迪电话:“快到机场了,北京天气怎么样?”
我是为了改变世界,还是为了名利?郭鑫年想不通。
“扣扣基于PC,新产品基于手机,生态环境完全不同,手机屏幕就巴掌这么大,不可能增加那么多功能。我的设想是,新产品永远基于手机,不会进入桌面PC端,当然不会废掉扣扣。”罗维反复解释,口干舌燥。这几位创始人共同创造了扣扣,充满感情。
温迪看着罗维,他从年轻幼稚的年轻人,历尽苦难和折磨成长起来,现在充满魔力,三言两语便打动了郭鑫年。他本来是我的,我却失去了他,在他挫败的时候,我应该留在他身边,不离不弃,相信和鼓励他,可是现在还能挽回吗?忽然,温迪注意到,那蓝抱着双臂,眼中充满困惑,莫非她看出了什么?
那蓝走在微雨的创业街边,这是一条极短又不起眼的小路。自从车库咖啡火爆,创业者聚集而来,十几家创投机构纷纷效仿,更多更先进的创业孵化基地在这里落户,天使汇、3W咖啡、黑马会。街中间还有一家采用互联网思维的西少爷肉夹馍,街道顶头是即将开业的纪念霸道总裁爱情的奶茶店。那蓝偷笑,现在肉夹馍和爱情都有了互联网模式。她不顾形象,举着一个肉夹馍和一瓶冰峰汽水,味道对了。啊,时间到了!那蓝逛得忘记了时间,才想起今天的创业论坛,急匆匆向3W咖啡走去。二楼的交流大厅中挤满听众,见到那蓝便知非凡,齐刷刷让出一条通道,直通第一排的投资人座位。
“创业的时候,我告诉自己专心做公司,不出来分享所谓的经验,还在创业就出来讲,都是吹牛。这次出来,是因为我处境艰难,需要你们的帮助。”凌步创始人程啸虎站在讲台上,看着第一排的投资人。他毕业于北京化工大学,二〇〇五年进入电猫集团,很快晋升为交易宝事业部副总经理。他前段时间离职创业,做出一款打车软件,名叫凌步,正在寻求资金:“我们生活在伟大的创业时代,也活在三大巨头的阴影里,杭州的猫、北京的狼和深圳的那只企鹅。我就奇怪了,企鹅应该待在南极,跑到深圳那么热的地方,还活得挺好,不能不让人佩服。我不怕,因为是狂啸的老虎!有人说,如果三大巨头盯上你,找你谈,这是好事,说明你引起了他们的重视,你就二话不说赶紧卖给他们。如果他们没来找你,说明你做得还不够大,没引起他们重视,这是巨头的时代。”
“我要和罗维谈谈,如果把孩子交给别人,至少要确保他值得信赖。”郭鑫年举手,提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请求。他知道罗维的秘密,只有摧毁他的并购欲望,才能保住公司。
温迪继续主导会议,提醒道:“时间不等人,如果不尽早出手,别说回报,投资也不一定能够收回来。郭鑫年,你考虑得怎么样?广告业务真能起死回生吗?”
每个人都对这段往事耳熟能详,虽然企鹅技术的创业道路与苹果不同,拥有公司的兴奋感却是一样。马幻城借用苹果公司的发展历程述说自己的思路:“第一代产品成功之后,沃兹开始设计新产品,这就是赫赫有名的AppleⅡ(第二代苹果电脑),产品上市后销量大幅度增长,每月都可以卖出一万台。苹果公司凭借这款产品在纳斯达克上市,跻身《财富》五百强企业排行榜。当乔布斯在施乐公司的研究室见到图形界面和鼠标的时候,他意识到,新的技术即将到来,他面临选择。”
少爷在国外留学,其实挺有才华,出口成章,句句押韵,十分好听。他身份在古代也是王子爵爷,自比诸葛亮也不算过分。他回国之后有了老爷子的招牌,做什么事都容易,才华反而施展不开,自从创业之后才找到些许感觉,说道:“魔盒发展迅速,也遇到严峻的挑战,请原谅我直言不讳!第一是赢利模式,要多致命有多致命。第二是政策法规,据我所知,电信部已经下文,禁止没有牌照的互联网公司经营电信业务,魔盒非法运营。你们三位可能不在乎,但是高摩却不能不顾忌,投行巴结政府都来不及,怎么能得罪?第三是运营的稳定性。魔盒有数百万用户,以后上千万,甚至上亿,就像水、电、煤气一样不能暂停服务,中断了,用户就跑了!如果每个月都中断一次,魔盒怎么生存?”
郭鑫年心里一百个不愿意承认,却不愿意撒谎,只好闭嘴。那蓝一眼看透,伤心欲绝,说声“好运”,匆匆转身离开茶水间,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水。
郭鑫年愣住了,该怎么回答?那蓝才是与自己心灵相通的人,声音、眼神和说话方式都对。那蓝眼睛里不揉沙子,追问:“你们上床了,是吗?”
“你的产品和扣扣是什么关系?”张至冬极为偏执,激动得脸红脖子粗。
台下一片哄笑。旁听讲座的还有全国各地的创业者,他们或许有一个小小的想法,即将开始创业的历程。那蓝作为投资人坐在第一排,这是不错的经验和财富,如果早些听到,魔盒也不至于被企鹅技术打得满地找牙。她举起手,会场鸦雀无声,其他投资人心甘情愿收回举起的手,谁不愿意听这个优雅无比的投资人说句话?哪怕听听声音都是好的。
“是吗?你们上床了吗?”真相大白,那蓝毫不客气地看着温迪追问。
什么?那蓝知道温迪和罗维之间的交易,却不知道和郭鑫年之间也有,她不该这么不择手段。郭鑫年向温迪让出百分之十的股份,如今看来,她并非正大光明。如果说出这件事,温迪犯了高摩的天条,便会害死她。郭鑫年不愿意伤害,踌躇不语。那蓝看他神色有异,温迪与罗维合谋,又投入郭鑫年怀抱,怎么可能没有金钱的原因?那蓝猜出了大概:“温迪拿走你多少股份?”
“给我些时间!”马幻城勃然大怒,砰地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蹦跳。他们创业成功,再也不愿意过苦日子了。可是,互联网瞬息万变,移动浪潮磅礴而来,怎么能守江山?这是死路一条!可是,张至冬的身体大不如前,我有资格逼着他拖着病体在公司通宵加班吗?有资格让他放弃陪伴儿子吗?
罗维前往北京,企鹅技术的会议室中气氛反而轻松起来。
“你可以不参与,理解为弃权。”温迪紧紧看着郭鑫年,他在无理取闹。
“我们开了一个通宵的会议,罗维的事情还没有结论。”几位创始人早已商议过,必须废掉罗维,才能保证扣扣的平安。
“会议到这里吧,我想想。”马幻城累极了,挥手要结束这个会议。
那蓝没法说服郭鑫年,却意识到两人找到共同点。他们都不做钱的奴隶,那蓝却很遗憾:“高摩却为金钱而生,投资是高摩的,我只能投票支持卖出。”
罗维的处境愈加困难,新产品不能上线,研发小组陷入停顿,身边气氛压抑。工程师们无所事事地走来走去,目光中都是困惑,罗维无法解释。他迟迟等不到马幻城的上线许可,却得到通知,参加产品战略会议,他立即意识到,这将是被围攻的会议。他在广研所的秘密研发,瞒得住外人,却不可能瞒住企鹅技术内部。他进入总部大楼,敌意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果然,罗维刚刚上会,介绍完产品,就成为攻击的焦点。
“孩子渐渐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们爱他,每时每刻都想和他在一起,要不要送他去学校?”罗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断追问郭鑫年。“孩子聪明好学,被世界一流大学录取,让他远渡重洋,展翅高飞,还是把他留在身边?”罗维移动脚步,走到郭鑫年身边。
罗维礼貌地退出会议室。温迪主导会议,一切按照预期发展,关上门说道:“我们与两家战略投资人都进行了沟通,现在请大家发表各自的见解。”
会议一波三折,温迪给郭鑫年足够的时间,让他尽情与每个人沟通。杨洋阳又回到郭鑫年身边,拨通卢卡的电话,打开免提,话机推到郭鑫年面前:“大愚想和你聊聊,我们一起打拼,没有什么不能商量。”
郭鑫年开门见山说道:“我们正在开会,想听你意见。”
那蓝暗暗诧异,不能卖掉孩子是郭鑫年拒绝卖出股份的原因,罗维这么巧说出这些话来?罗维好像掌握了读心术,处处攻心。他目光中隐隐有了泪花,吸一口气:“怎么办?自己治还是把孩子送到医院?郭鑫年,你是魔盒的父亲,你说。”
高摩根本不在乎每月几十万的收入,何况这是画饼充饥。温迪打断郭鑫年:“我提议组织结构调整。”
“我骑行唐古拉山口的时候,我们一起想出魔盒的,对吧?”郭鑫年一直困惑,温迪和那蓝中肯定有一个人说了谎话。
“我们没有时间磨每一杯咖啡。”这是郭鑫年第一次一对一与那蓝聊天,浮躁和烦恼都被轻轻的声音压下来,他找到了过去的美妙的感觉。一年多前,他深夜加班时,在网上与那蓝聊天,心情单纯而又快乐。
很多创业者不是被对手击败,而是败在不断暴涨的房价和税收上。郭鑫年低头,他不能给出保证。创业本身就是冒险,魔盒用户开始流失,这种势头不停止,公司股份就会一文不值。他即使失去百分之七的股份支持,也不想失去杨洋阳的友情。他拉开门,让杨洋阳先出去,喝光咖啡,才回到会议室。
“说得对,在细分领域做到最好,就能够打败巨头!”程啸虎握紧拳头,赞同那蓝的说法,“比如我自己,我在电猫做交易宝的时候,有了做打车软件的想法。这不是我的工作范围,老板当然不让我做!我只好自己创业,就这么简单。巨头们有严密的组织结构和分工,你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必须听从老板的,听命于KPI(关键绩效指标)。你连想法都不能坚持,怎么做出新的业务?”
“她为什么这样?”
那蓝也不明白答案:“卖出公司,寻找新的想法。”郭鑫年反对:“我们有足够的现金,为什么要卖出?”
“你们可以将我们并入总部。”罗维慢慢坐下,双手放在桌上,让步之快不可思议,“我们这些人是没有家的,有了想法,即便凌晨三点,也跑到电脑旁边工作。我们没空剪发,懒得洗头,睡在办公室的行军床。我们没有豪华汽车,只有自行车。我们沉浸在互联网世界,乐在其中。你们肯定理解,因为你们创业的时候也是这样。如果要把我们并入总部,请和我们一样。”这是罗维脱胎换骨的一天,积蓄许久的痛苦和悲伤化为勇气,一吐为快。在这之前,他常想回到IBM打工。从这天起,他断去了这种想法,义无反顾地踏上创业之路。
他为什么谈起找人?那蓝突然明白了,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帮你找人?”
“在细分领域,三大巨头并没有太大优势,比如游戏、购物、交通、餐饮服务。”
程啸虎在论坛上讲过一些,他有事要与那蓝商量,又不敢唐突说出来,灵光一现:“别人都说我很成功,其实都是侥幸。”
那蓝一向温文尔雅,这种直接的质问,温迪还没有遇到,顿时乱了阵脚。她不能否认和罗维的合谋,又不敢触及私下向郭鑫年投资的事情,挑选着话题:“我和郭鑫年恋爱,听谁说的?”
罗维脱下西服外套,里面是简单的T恤。他已经不再西装革履了,那是给别人看的铠甲,T恤才是追寻内心的选择。罗维不落座,打算站着讲完就退出:“我一年多前开始创业,产品刚上线的时候,用户暴涨,形势喜人。好景不长,用户增长陷入停滞,开始流失,我们进入了迷茫和痛苦的阶段。”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讲故事?”郭鑫年火急火燎,情绪已乱。
“蓝儿”这个称呼让那蓝肉麻得要钻到桌子底下,这句话意在尊重,也是多此一举。那蓝哭笑不得,说来也奇怪,她与少爷青梅竹马,也算情投意合,自从他出轨之后,就觉得他处处别扭。少爷什么都不缺,唯独得不到那蓝,偏激发出了他的固执,眼中无限柔情:“我站着讲,还是坐着讲?”
少爷握着那蓝的手,不愿意松开:“我在外面等你,会议结束,送你回家,好吗?”
“所以?”那蓝不明白他要说什么。
与罗维合谋,入股魔盒,与郭鑫年恋爱,是刚才那蓝所说的三件事。温迪否认与郭鑫年恋爱,的确没有应对其他两件。温迪顿时惊慌,在公司入股之前抢先投资,犯了极大的忌讳,一旦传扬出去,自己不但必须离开高摩,甚至在投资圈都无法立足:“那蓝,没有。”
“Pony,公司越来越大,我们年纪渐长,体力和精力比不上从前,像罗维那样泡在办公室几个月,肯定不可能。”曾梨青没有听进去,说着让人泄气的话。
“竞争对手千方百计想打掉扣扣都做不到,要我们自己动手吗?”曾梨青负责市场营销,所有的产品线都基于扣扣,这等同于废掉这些现金牛,他挖苦中带着严厉的指责。
“等等,你为什么突然退出投资小组?”郭鑫年有太多的问题,如果她是那蓝。
“创业难,守业更难。现在家大业大,该坐下来好好商量怎么守业了。”许晨叶说出关键,说完又补充一句:“这是我们四个人的意见。”
“这位是企鹅技术的产品经理罗维,他对魔盒非常有兴趣,多次请求与我们的创业团队认识。”温迪做了简单的介绍,把发言的位置让给罗维。
那蓝将翠绿的Lamy(凌美)笔和记事本放在榻榻米上,从最老套的聊起:“说说你的创业历程吧。”
天色将黑,乌云密布。
“扣扣完全可以集成对讲机功能,我想不明白,你到底要干什么?”陈丹拥有律师执照,虽然变成不折不扣的互联网人士,却一直保留着严谨的习惯。
“儿子在美国找了一个洋妞谈恋爱,要不要阻止他们结婚?只因为你想把他留在身边。”罗维距离郭鑫年只有一步之遥,俯视着他。
“魔盒其实是我们一起想出的主意。”郭鑫年来到她身边,从她的目光中得到全身心的宁静。啊!她现实中真人带来的静谧而快乐的气场远超过网上。
温迪点头:“期限已到,我提议表决。”
郭鑫年大剌剌坐在中间,摆出创始人的架势:“奇怪了,迟到也要谢。”
罗维并非矫揉造作,这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掌声停歇,他回忆往事:“我创业失败,卖出公司就像卖出了自己的孩子。我痛不欲生,我还是个男人吗?那个晚上,我也同时失去恋人。我曾向她求婚,她收下婚戒,拒绝求婚,劝我创业。在失败的刹那,我恨她,她把我拉到这条不归路。创业就像造反,要拼命的。我在外企混得不错,为什么放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偏要走这条路?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路边,吃着从来不碰的脏串,喝了数不清的啤酒,跑到西客站后面的一条小街,找人倾诉。”
郭鑫年承认,温迪否认,印证了她的谎言。那蓝看透了温迪:“你曾经说过,罗维就像一个孩子,要抓住眼前所有的玩具,可是,他至少不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