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暂时守点儿秘密,看看我们两人谁是对的。”
唐密点点头:
“恐怕,”她说。“他们帮不了什么忙。”
她想:“但愿不是真的……但愿不是真的……”
“怎么样?”
“雪拉,普林纳呀。我所指的是她。”
“白蒂嘛,你这笨蛋!你还记得她在我房里所做的那种可笑事情吗?有一次,她不是把我的鞋带浸在水里吗?不过,那当然是因为看到卡尔这样做过,她不过是在模仿他。他急怕她会讲话,才同那女人安排好,把孩子绑走的。”
“不,要是认真的想起来,我想,我们不能采纳她的意见。你知道,他有一种秘密的墨水,这是一种很好的,无可置疑的测验。假若是栽的赃,就会很明显,但是,事实上并不明显。这并不是摆在脸盆架上的‘需要时服用’的药水,事实上,这种墨水设计得非常聪明。我以前只遇到一次有人用这种方法,那是用背心上的钮扣—你晓得罢,就是用秘密墨水浸过的钮扣。那家伙要用的时候,便把钮扣放在水里泡泡。卡尔·德尼摩不是利用钮扣,他是利用鞋带。非常巧妙!”
这当中的一段日子够忙的。那个死去的女人经过鉴定,叫凡达·波朗斯卡,是一个波兰的难民。她是在战事爆发以后不久就来到英国的。她的身世,大家都不大清楚,不过,她似乎经常收到来源不明的款子。由此可以想到,她可能是敌方的间谍。
可是,她既然了解自己的任务,又如何会怀疑呢?
雪拉带着将信将疑的神气,望着她一两分钟。
那女孩子的声音很镇静,毫不露感情。她说:
“啊,该死,该死,该死的爱尔兰人!”秋蓬一时百感交集,不禁愤愤地这样说。“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歪曲事实,害得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立场?假若卡尔·德尼摩是间谍,那么,要是枪毙他,实在是罪有应得。我必须坚持这种想法,不应该让那个有爱尔兰口音的女孩子迷住我的心窍,以为这是一种英雄和殉难者的悲剧。”
秋蓬说:“这就是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不过,还没有获得什么结果。”
雪拉走到门口。
“我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会知道的。”
她那受辱的、惊愕的的神气,实在是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是假装的。假若秋蓬曾经怀疑雪拉也参与其事的话,她这种怀疑,在这一刹那之间,都化为乌有了。她现在认为:那女孩子确实不知情,一直毫不知情。
“秋蓬,你知道,我觉着情形似乎不大妙。”
“什么?你打算干什么?”
“可是,孩子,你以为我能怎样帮助你呢?”
使法国民众感到困惑和沮丧。
三
“原来,你以为他是间谍?”
“也许会用这种方式报效他的国家罢?这是一种可能性,对不对?”
“你以为他们是一起工作的吗?”
“当然啦。啊,要是我,我就不敢那么冒险开枪。”
几天以后,“布仑肯太太”和“麦多斯先生”才能在一起交换交换意见。
“不,”雪拉说。
“哎呀!”秋蓬说。“是雪拉吗?”
秋蓬慢慢说:
雪拉打断了她的话碴儿。
“是的。普林纳太太正在紧要关头走进来,一口咬定不要打电话报告警察局。你注意到这件事吗?她当时立刻控制了整个局面。”
秋蓬说:“验尸官认为她是无罪的。”
“唔,我以为我们都应该出发去追踪普林纳太太,看她到那里去,都会见些什么人——样样都要查个明白。总可以在什么地方找出一点儿联系。你顶好在今天下午就派亚伯特去盯她的梢。”
“他们把他带走了,我再也看不到他了。”
葛兰特老先生笑了,这是一种有点儿恶作剧的笑容。
雪拉说:“我怎么办呢?”
“是的,老兄,有这种任务的人,通常都是如此,自告奋勇混入敌国工作的人,但在国内并不是屎蛋呀。这一点,你应该明白,负起这种任务的人都是勇敢的。但是,事实上,这件事已经证实了。”
“是的。我初次看到她的时候,我模模糊糊感觉到,好像在那儿看见过似的。”
“唐密,这个我知道,这简直令人想不通。”
“普林纳太太,卡尔,凡达·波朗斯卡——是三个人合力干的。”
“普林纳太太和雪拉完全是不同的典型。”
她记得一个有名的女优说过一句“奔往大海的骑士”的台词:
“不要声张,等候指示。”这是斯普若太太卧房地上找到那张字条的话。现在唐密又说了一遍。“该死!这里面是有文章的。”
雪拉说:“你以为卡尔——”
“为什么要绑架白蒂?”
二
“笨蛋!”唐密说。“德国人的本领是很大的。他们要是派一个间谍绑架一个娃娃的话,其中一定是有原因的。”
“胡说,孩子,决不会有这样的事。”
唐密叹息一声。
“女人真是好笑,”唐密思索着说。“就拿这个女人来说罢,她那天出去找孩子的时候,好像是一个复仇女神。只要是把白蒂找回来,就是有一联队人,她也会满不在乎地打死他们。但是,后来,她那一枪击中那个女人的要害以后,她崩溃了,并且对于这件事,突然大发神经了。”
“这个——他们要是查不出什么东西——”
“那么,我们就没有希望了。他们会把他带走关在牢里。将来有一天破晓时分,他们会让他靠墙站着,将他枪决。就是这么一个下场。”
雪拉说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像竖琴发出的哀调:
法国海军的结果如何,谁也不敢逆料。
雪拉镇定地说:
逍遥宾馆的门外有一辆汽车,上面有警察局的字样。
“唔。这个你应该知道。不过,她的运气也够坏了。第一、她所爱的男友被捕。第二、她的母亲又是这样一个人物。那么她所余的还有什么希望?你说是不是?”
秋蓬点点头。
“警察吗?”
“大概是的。”唐密慢慢说。
“我想,其中必有阴谋,但是,他们不能证明。”
“不是的。是——哦,等一等,我想,我刚才想到的,是与所罗门王有关系的。”
秋蓬抚摩着她的褐发。不久,她用软弱的声音说:
但是,秋蓬摇摇头。过了一两分钟,唐密说:“是已故的凡达·波朗斯卡吗?”
“有什么问题了?”
“啊,”唐密的心忽然一动。他忽然有一种模糊的意念……
“你也和他作对吗?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他也这么想。”
“你所指是冒险开弓的绅士吗?对不对?”
“他们将要过的,是一段绝好的,安静日子……”
她有点儿渴望地说:
“你这是什么用意?”
雪拉昂起头来,激动地说:
秋蓬说:“也许她也不敢。她要是多了解一点,也不敢冒险。她能开那么一枪完全是不知道那一枪多难打。”
“原来如此。我真懊悔,不该来请你帮忙的。”
“你知道,我有一种感觉,”秋蓬说。“斯普若太太只要用用脑筋,是能够想出一个原因来的。她那儿一定有什么东西——也许是有什么资料,无意中落到她手中的资料。也许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对她说过,但是,她对这个实在并不关心。她所关心的只是把白蒂找回来,同时,因为打死了一个人,害得她歇斯底里发作。”
“是的。到底,假若她是这一切活动的智囊,我们也不可能希望这是一件易事。”
“秋蓬,你这不是有点可笑吗?”
“那个女人本身毫无头脑,”秋蓬不屑地说。“她根本不用脑筋,她只说,那正是可恶的德国人会干的事。”
“原来,她仍然是你所挑中的M呀?”
秋蓬觉得很不舒服。她突然说:
“是的。”
“啊,”他说。“又是尊夫人的意思,这是毫无疑问的。”
“该死,他们实在太有本领了。”
“多谢帮忙!”唐密说。
“当然是有文章的。一定会有文章的。我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也许是斯普若太太,或者是她的先生,受别人之托,保存一件东西。这个人托他们保管,也许是因为他们夫妇俩是极普通的人。谁也不会怀疑‘那东西’是在他们那儿。”
“也许是一种不中用的想法。”
“愿闻其详。”
“是的。你不也这么想吗?”
同时,他又加了一句:
“我想大概是的。”
“才不是这样呢,这只是因为我有我自己的看法。”
“雪拉,你太相信人了。你相信卡尔,也许是不智之举。”
唐密暗暗诅咒秋蓬。因为这是他曾经答应要对她说的话,可是他实在有点儿不愿说出来:
“他们不是这么说的。他们现在正在搜索他的房间。”
“告诉我。”
由这里,他又回想到那个至今尚未解答的,令人懊丧的问题:
秋蓬也有同感。近来的消息实在不能令人安心。
“你可以派他去。我很忙。”
“你知道,”唐密说:“我对这件事感到很难过。他是——这个——他是个好青年。”
雪拉用责备的眼光望着她。
“那么,绑架白蒂的事,一定是卡尔·德尼摩在幕后指挥的。”
“啊,亲爱的。”
“恐怕,没有疑问,什么疑问也没有了。”他说。
“不,我确实记得是没见过她的。”
“我们情报部目前正在到处搜寻阴谋分子。”
“那么,照例又是此路不通了。”唐密悲观地说。
“我并不可笑。她已经骗过你了,唐密呀!就像骗别人一样!”
“你是说,什么疑问都没有吗?”
“不要说了,”秋蓬掩住耳朵说。“愈说愈离谱了。”
她走了出去,随我带上房门。
时局的确非常暗淡。法国突然出人意料的停止抵抗了,
唐密生气的说:
秋蓬一心一意在想心事,并不怎么注意这个。她转过门口的汽车道,走进前门,径直上楼,到她自己的房里。
“我怎么办呢?我怎么办呢?”她跪在床畔,痛哭起来。
“一点儿疑问都没有。我们在他的化学公式里找到一份名单都是他准备接近的工厂员工,这些人可能是同情纳粹的。我们还发现到一个很聪明的煽动怠工的计划和一个化学药品制法。这种药品如果应用到肥料上,就可以大规模的损害食料。这都是由卡尔少爷那儿发现的秘密。”
“她说是包着一个石子由窗口扔进来的。这完全是乱说。我认为那是有人放在地上,准备让斯普若太太发现的。我想是普林纳太太放在那儿的。”
“犹太人吗?”唐密怀着希望说。“是以色列族人?”
唐密说:“这是因为我们平常糊涂和迟缓的关系吗?还是背后有什么阴谋?”
“为什么单单绑架这孩子?斯普若夫妇究竟是什么人?他们没有钱,所以,不会是为了要赎金。他们夫妇都不担任政府的工作。”
“你真的以为那女孩子没有参与其事吗?”
“我?”
“是的,我们必须占她的上风才好,但是,这不是易事。”
“这个我是确信无疑。”
“我知道——但是,这种想法,说起来似乎像一个间谍故事。不晓得怎么样,总觉得不像是真的事。”
“有的。我们注意到卡尔·德尼摩和凡达·波朗斯卡,都是小卒。”
她又大声说:
“不,还是不说好。我没有根据,一点儿也没有。但是,要是我的猜想不错,我们所对付的不是M,而是N。”
秋蓬严厉说:
“这是一种可能的想法。”
在老码头的尽头,那个钓鱼的把钓绳投入水中,然后小心地将绳子卷起来。
“我也不太知道。你提到那个故事的时候,我忽然灵机一动,但是,现在又忘记了。”
“是的。不过,假若我们猜错——假若M或N是别的人呢?”
一
“有什么目的吗?”
秋蓬想到那几个虚构的人物:道格拉斯、雷蒙和西瑞尔。
“不要刻薄。这一类的事有时候是会有的。”
“我想一定是的。”秋蓬思索一下说。“你要记得,我看见他们在一起谈话的。”
“M就是普林纳太太吗?”
唐密猜想她必定是的。他慢慢说:
“斯普若太太本人有什么想法?”
“他们把卡尔逮捕了。”
“那有什么分别?警察会栽赃的。”
“我以为这是——”秋蓬犹豫地说:“一种可能性。”
走到门口,她看见一个个子高大的人,由窗口转过身来,不觉大吃一惊,停住脚步。
“你知道,他的任务可能就是以难民身份到英国来,表面上露出好像是激烈的反对纳粹党人,然后,偷偷的搜集情报。”
“雪拉,你听我说。喜欢与否,与事实毫无关系。英国和德国正在交战。我们为国效劳,有许多方式。其中一种就是搜集情报,在后方工作。这是一种勇敢的工作,因为,要是失败——那就——”她的话略有间断。“完了。”
唐密说:“卡尔·德尼摩只不过是这连锁中的一环,普林纳太太才是这一切活动的根源。”
唐密说:“那么,现在搞清楚了。”
“鞋带?唐密啊,这就对了。”
“你以为你在别的地方见过她吗?”
“这情形很像圣经故事,”他说。“大卫和歌利亚(DavidandGoliath)。”(非利士巨人歌利亚曾在阵前向以色列人骂阵,以色列人都望风而逃。独青年大卫敢挺身而出,掏出一块石子,用机弦甩去,打中非利士巨人的额。见圣经旧约,撒母耳记上,第十七章,第二十三节至五十四节。——译者注)
“是的,我们所搜捕的都是外表上可以看出的人物。但是,我以为还没有搜查到幕后的智囊团。我们必须找到这些幕后人物、组织和思虑周详的计划。我们有一种慢腾腾的习惯,大家往往小心眼儿,闹意见,同时,对于敌人计划的目标,发现得太慢,他们的计划就是利用我们这种弱点。”
秋蓬相当冷静地说:
这简单的,可怜的问题害得秋蓬连忙退避,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她无可奈何地说:
秋蓬点点头。
雪拉说:“你可回来了,我在等着你呢。”
“可是,为什么呢?”
“太太,什么呀?”
“你有没有劝斯普若太太稍稍动动脑筋?”
那女孩子一直走到她面前。秋蓬现在看得更清楚了,一张悲剧型的,雪白的面孔上,她那双眼睛显得更亮了。
痛快!……这句台词的澎湃情感实在令人着迷……
“他倒是个相当漂亮的孩子。”葛兰特老先生带着宽容的态度,这样说。
“是的。事情慢慢有了头绪,是很可庆幸的。现在,你可以不要再去想它,将工作积极推进些。”
“啊,对了。不是她们。你知道,唐密,我方才正在想,关于这两个人的事。”
现在法国的沿海地方完全在德国人的控制中,德军可能入侵的话已经不是遥远的揣测了。
“你的母亲也许会这么说,但是,她错了。相信我的话,决不会有这样的事。”
“我想,这些东西也可能是别人栽的赃。”
然后,他接着说:
“我也没把握。是关于那封信的事——就是白蒂让人拐走时,在斯普若太太房里地上发现的。”
“哦!”秋蓬说。
“我不知道,”秋蓬说,“我一直不断在想的,就是这个,可是,总想不通是什么道理。”
法国军队在退却,是否会挽回大势,似乎是很难断定的,如今,居民正由敦克尔克撤退。巴黎的陷落,显然只是几天的事了。大家发现要抵抗德国庞大的机械化部队,英国的装备和物资都是不足以应付的。因此,一般的情绪都很沮丧。
秋蓬说:“他当然会这样说的。”
“是的。他们两头都封闭了,你说是不是?没有文件,没有痕迹,谁也不知道她和什么人来往。”
不管他们俩是否同谋,反正这个女孩子对卡尔·德尼摩是一往情深的,秋蓬感觉到她的心如刀绞,对这不幸的年轻女子感到同情。
“也许——也许不是真的。他们也许只是要管训他。其实,你知道,他究竟是外国人,而且是我们的敌人呀。”
“是的,我们的敌人太聪明了,他们怎么能证明呢。”
“你认识的人多。你的儿子有的在陆军,有的在海军,他们认识有力量的人。这话我听你说过好几次。我以为,也许你能请他们——帮帮忙。”
“是杉树、庙宇、妻妾成群吗?”
“英国警察什么都干得出,这是我母亲说的。”
秋蓬说:“假若他是无罪的话——”
年轻人实在令人感动。他们会相信你真是喜欢他们。不过,的确如此,她喜欢卡尔,她确实是喜欢卡尔。
“怎么,唐密,你还有另外的想法吗?”
他暗暗这样想:
唐密说:“我要去打高尔夫球。”
“好罢。你要这样说的话,我就相信你。”
“我们并没有什么成绩。”唐密提醒她。
“什么?”
“哎呀!”秋蓬感觉到自己对于这种情势难以应付。雪拉的声音虽然很镇定,可是这背后的玄虚,秋蓬是决不会看错的。
“原来你反反复复的还在讲她呀。你相信这不是主观的想法吗?”
“布列其雷。我以为他是没问题的。怎么不是?他是一种实在的人——简直可以说是太实在了。其实,要打电话通知警察的就是他。是的,但是,他大概也知道孩子的母亲是不赞成的。他足有力量可以劝她接受相反的意见——”
秋蓬的脑筋来得比他快。他一把他和葛兰特的谈话报告一遍,她立即抓到其中最显著的一件事实。
“我们需要推进工作。”
“当然,他们什么也搜不出。他们会找出什么?”
“这不会是真的。我知道卡尔是什么样的人,我可以了解他的理智与感情,他最喜欢研究科学,他喜欢工作,他最喜欢科学的真理和知识。他对英国政府很感激,因为英国政府让他在这儿研究工作。有的时候,他听到人家用残酷的字眼儿来骂德国人,便想到自己是德国人,而感到非常难堪。但是,他始终是反对纳粹党的,他反对纳粹党人所代表的精神——自由的否定。”
“这个——唔——这个——的确是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