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会背诵范仲淹的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现在听他发表这么“消极”的言论,一定会感到诧异。这位北宋重臣历尽官场风波,一生刚直不阿,我们好像不应该把他的话只当作牢骚看待。其实,正因为他是一位对天下真正有责任心的政治家,才格外鄙视争权夺利。在他看来,三国争夺天下也只是大规模的争权夺利罢了。这个看法难道不比今天那些津津乐道三国权谋的谈论更接近事情的本质吗?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2007.7
怀古往往是为了抒发自己的胸襟,咏史往往是为了讽喻今天的现实。让我们听一听宋代两位文学大家对于同一段历史的不同评说。
词的作者是文人学士,唱者大多是妙龄歌女,其间就有了一种微妙的关系。没有一种文学体裁像词这样深深地受到女性的熏陶。有一首宋词写道:“月如眉,浅笑含双靥,低声唱小词。”让美女在花前月下吟唱的小词,自然应该是情意缠绵的了。因此,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词的主题不外是伤春悲秋,离情别绪,男欢女爱,风格则以柔美婉约为正宗。词和诗之间有了一种不成文的分工,诗言志而词言情,诗须庄重而词求妩媚。一切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情思,不能诉之于诗文的,在词中都得到了尽兴的宣泄。词致力于表达委婉悱恻的情感,描摹深微细腻的心绪,把一种精致的审美趣味发挥到了极致。在文以载道的古代中国,宋词也许是绝无仅有的唯美文学,它的文字、意境和音乐的美,没有一个文学品种比得上。
年少之时,我们往往容易无病呻吟,夸大自己的痛苦,甚至夸耀自己的痛苦。究其原因,大约有二。其一,是对人生的无知,没有经历过大痛苦,就把一点儿小烦恼当成了大痛苦。其二,是虚荣心,在文学青年身上尤其突出,把痛苦当作装饰和品位,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只是到了真正饱经沧桑之后,我们才明白,人生的小烦恼是不值得说的,大痛苦又是不可说的。我们把痛苦当作人生本质的一个组成部分接受下来,带着它继续生活。如果一定要说,我们就说点别的,比如天气。“却道天凉好个秋”——这个结尾意味深长,是不可说之说,是辛酸的幽默。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秦观 八六子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陆游 卜算子·咏梅
朱敦 儒鹧鸪天·西都作
飘忽得像一个梦,又清晰得像一幕哑剧。词中的那个幽人是谁?是一位相识的女子,是作者自己,还是一个虚构的意象?不知道,只知道我们的心为之战栗,充满了忧伤的同情。
李煜 浪淘沙
陆游 钗头凤
辛弃疾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辛弃疾 青玉案·元夕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词致力于表达委婉悱恻的情感,描摹深微细腻的心绪,把一种精致的审美趣味发挥到了极致。在文以载道的古代中国,宋词也许是绝无仅有的唯美文学,它的文字、意境和音乐的美,没有一个文学品种比得上。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晏幾 道蝶恋花
真正的大诗人,他的心灵与宇宙的生命息息相通,所表达的决不限于一己的悲欢,而是能够由个人的身世体悟人生的普遍真相。“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面对自然景物的周而复始和时光的永恒流逝,我们人人都会怀念自己人生中那些一去不返的珍贵往事。“别时容易见时难。”何止沦陷的江山如此,我们都可能经历相似的悲痛和无奈,与自己珍爱的人或事一朝诀别。李煜的心既敏感又博大,这使得他的作品虽然情感缠绵,却有开阔的境界。
陈人杰 沁园春·问杜鹃
[附言]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
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人生在世,既能站得正,又能跳得出,这是一种很高的境界。
辛弃疾 西江月·遣兴
辛弃疾 粉蝶儿·和晋臣赋落花
两性世界里一个可爱的小片段。朱淑真是一个所嫁非人的才女,这样的小片段也许是她感情生活中唯一的亮点,真让人替她不平啊。
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偏向别时圆?
开头两句有趣。“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一个心字上一个秋字,合成一个愁字。把字谜巧妙地引入词中,毫无斧凿痕,点出了这首词的主题是离愁。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春日凌晨,一个女子在钟声雨声中醒来,想起一个离她而去的少年,没有怨恨,只有无尽的相思。
离别的苦,仔细分析起来,包含三层意思。其一,人生聚散不定,一别之后,不知何时再聚,也可能再聚无日,一别竟成永诀。其二,命运莫测,别后不免为对方担心,有了无穷的牵挂。其三,生命短暂,青春相别,再见时也许皆已白头,彼此如同一面镜子,瞬间照出了岁月的无情。总之,人生之所以最苦别离,正因为离别最使人感受到了人生无常。
这首《鹧鸪天》是辛弃疾乡居田园词的代表,把乡村景物写得细致真实,历历在目。
两个深爱的人,在不得不离别的那一刻,会怎么样?请看词中描绘的场面:“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两人拉着手,只是相看,只是流泪,只是哽咽。平时纵有千言万语,这时刻是一句也说不出来的,这时刻的心情是说什么也不能表达的。
苏轼 卜算子·黄州定惠院寓居作
人们常说酒后失态,其实酒后往往露出了平时被掩饰的真态。你看在这首词里,活脱脱一个硬汉子辛弃疾,无论上片的发牢骚,还是下片的醉话,都充满傲气。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尽、桂花影。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中国文人的怀抱,总是在出处之间彷徨。通常的情况是,以功名为正道,仕途失意,才把归隐当作了不得已的退路。作者企图换一个思路,看破人世荣华的虚幻,以归隐为正道,在这种超脱的心态下,又何妨把功名当作暂时的目标。
辛弃疾是一个有勇有谋的真英雄,胸怀抗金复国的大志,但英雄无用武之地,长年赋闲乡居。他又是一个能文能武的全才,被压抑的无穷精力就向文学中释放,成了宋代最高产的词人,留传至今的词作有六百二十九首之多。他无意做文人,只是要抒发胸臆,有感即发,创作的心态十分自由,无事不可入词,嬉笑怒骂皆成文章,题材非常广阔。风格也是多种多样,“夜半狂歌悲风起”的慷慨悲壮是主旋律,但也有“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的朴素清新,“小楼春色里,幽梦雨声中”的纤丽婉约。
汪藻 点绛唇
词人远行,好友送别,在一起饮酒。这首词把两个狂士的酒后情态写得绘声绘色,充满动作和响声。旁观者笑他们疏狂,作者回答道:“疏又何妨,狂又何妨!”的确,人生有的时候不妨疏狂一下,何必总是压抑自己,何必把自己包得这么紧。
秦观的词是北宋婉约词的代表,在意境、文字、音乐三方面都精美,当年风行一时。在这一首词中,作者怀念一位歌女,寓情于景,句句都写景,而又句句都是情。
兴亡常事休悲,算人世荣华都几时。看锦江好在,卧龙已矣;玉山无恙,跃马何之。不解自宽,徒然相劝,我辈行藏君岂知?闽山路,待封侯事了,归去非迟。
李煜 相见欢
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一个想象中的单身美人,和我无缘相会,她自己也在虚度青春年华。这首词的主题正是闲愁,用情场的寂寞喻仕途的寂寞。妙处在最后三句,用春天的三种景物形容闲愁之浓烈,如同遍地青草,满城柳絮,下不完的黄梅雨,充斥在天地之间,充斥在胸襟之间。
苏轼 念奴娇·赤壁怀古
梦入江南烟水路,行尽江南,不与离人遇。睡里销魂无说处,觉来惆怅消魂误。
欧阳修 生查子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邓剡是文天祥的好友,南宋灭亡前夕,两人同时被俘,押解途中分手,邓剡写了这首词赠文天祥,表达亡国之痛和惜别之情。文天祥作答词,有“镜里朱颜都变尽,只有丹心难灭”之句,不久后慷慨就义。中国历史上下五千年,改朝换代乃寻常事,真正弥足珍贵的是改朝换代大叙事掩盖下的这类感人至深的小场景。
那个人是谁?有人说,是作者的意中人,一位脱俗的女子。有人说,是作者自况,寄寓了高洁的怀抱。其实,无论哪一说成立,作品的意蕴是一致的,都是对孤高人品的赞美。我们也许可以引申说,不管人世多么热闹,每一个人都应该保持一个内在的宁静的“自我”,这个“自我”是永远值得“众里寻他千百度”的。
蒋捷 一剪梅·舟过吴江
句句明白,没有一个生字。句句凝练,没有一个废字。寥寥几笔,情景毕现。这才叫大家小品,能让人过目不忘,回味无穷。
然而,也正因为离别,我们更懂得了相聚的宝贵。让我们珍惜爱情、亲情、友情,珍惜人间一切美好的感情。
在全部宋词中,这一首《水调歌头》也许是传诵最广、最脍炙人口的。苏东坡不愧是大文豪,中秋赏月怀人,原是最常见的题材,到了他的笔下,偏能不同凡响,赏月赏得这样壮思逸飞,怀人怀得这样胸怀宽广。上片赏月,他身上玄想的哲人问“明月几时有”,他身上浪漫的诗人“欲乘风归去”,而最后的心愿却是平实的“何似在人间”。下片由赏月而怀人,他身上多愁善感的诗人怨月亮“偏向别时圆”,他身上豁达的哲人用“此事古难全”来开导,而最后的心愿也是平实的“但愿人长久”。苏东坡是哲人、诗人,但归根到底是一个真性情的常人,这正是他最可爱的地方。
四十二岁生日那一天,在软禁的小楼里,李煜让歌女唱这首以“春花秋月何时了”开头的《虞美人》,宋太宗知道了,断定他对大宋怀有贰心,命令他服毒药自杀。在漫长的专制社会中,这是许多诗人的命运,他们的作品仅被从狭隘政治的角度理解,因此而遭到迫害乃至杀害。
贺铸 青玉案
请注意最后两句。春的源头在乡村,而不在城市。英国诗人库柏也曾写道:“上帝创造了乡村,人类创造了城市。”在今天大规模城市化的进程中,我们不妨反省一下,我们是否毁掉了上帝的作品,截断了春的源头?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界琼田三万顷,著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银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怡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
那信江海馀生,南行万里,属扁舟齐发。正为鸥盟留醉眼,细看涛生云灭。睨柱吞嬴,回旗走懿,千古冲冠发。伴无人寐,秦淮应是孤月。
邓剡 念奴娇·驿中言别友人
咏物是宋词中的常见题材,而在所咏之物中,又以花居多。咏物词讲究形神皆似,写出物的神韵,在此基础上借物寓情,写出人的情怀。春夏秋冬,花事盛衰,兰花、海棠、杏、桃、牡丹、莲、荷、菊花、水仙等都是吟咏的对象,而被吟咏得最多的却是梅花。
春来花开如十三岁女孩儿绣花,多么细心认真,春去花落似轻薄荡子变心,何其不负责任。比喻得新颖而又巧妙,不愧是大词人的手笔。
在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伤别之作不计其数。伤别更是宋词的一大主题。事实上,那些惜春悲秋、问花叹月的词,春花秋月是景,抒发的情往往也是离愁别绪。晏殊的词写道:“无穷无尽是离愁。”古往今来,被离别所苦的人,离别者心中的苦,真是无穷无尽。
“红杏枝头春意闹”——这一个“闹”字,用得出人意料,却又极其贴切,把春天蓬勃的生机一下子展现在我们的眼前了。因为这一个“闹”字,宋祁当年一举成名,后世备受评家赞誉。
生活在两宋之交的这位贵族女子,一生被靖康之变斩为两截,前半生是天堂,后半生是地狱。人到中年,她接连遭遇北方家国沦陷、恩爱丈夫病故、珍贵收藏失尽的灾难,由名门才女沦落为乱世流民,从此凄凉而孤单地消度残年。然而,正是在人生的逆境中,她的创作进入了最佳状态。比如这一首《武陵春》,我们所看到的,完全不是一个词人在遣词造句,而是一个尝尽人世辛酸的女人在自言自语,句句都从心底里流出来。面对狂风后的满地落花,她心灰意懒,了无生趣。她生命中的花朵也已经被狂风打尽,她的余生似乎注定不会有新的花朵开放了。她的境况用一句话概括,就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这个哀伤的旋律贯穿在她后期的全部作品之中。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些作品正是她生命中最美丽的花朵,会永远开放在人类艺术的花园里。
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
水天空阔,恨东风,不借世间英物。蜀鸟吴花残照里,忍见荒城颓壁?铜雀春情,金人秋泪,此恨凭谁雪!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
苏词以豪放著称,但又岂是豪放这个词概括得了的。他的作品的魅力来自他的人格的魅力,他兼有大气魄和真性情,这两种品质统一在同一人身上极为难得,使他笔下流出的文字既雄健又空灵,既豪迈又清旷,不但境大,而且格高。读他的作品,我们如同登高望远,真觉得天地宽阔而人生美好。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衔斗。起来搔首,梅影横窗瘦。
杨万里 昭君怨·咏荷上雨
欧阳修是北宋名臣,学富五车,可是,你看他这首小令写得多么清新朴素。“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如此美丽清朗的意境,如此自然天成的句子,叫人看了怎么忘得了,怎么会不流传为千古名句。
宋祁 玉楼春
朱淑真 清平乐·夏日游湖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别种言志之作。做人要有志气,但志气未必雷同。在艰难中创业,在万马齐喑时呐喊,在时代舞台上叱咤风云,这是一种志气。在淡泊中坚持,在天下沸沸扬扬时沉默,在名利场外自甘于寂寞和清贫,这也是一种志气。心的追求未必总是显示进攻的姿态。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当然,婉约不是宋词唯一的风格。首先是苏轼,然后是辛弃疾,向词中吹进了强劲的豪放之风。在他们影响下,词与诗的界限被打破,词的题材大大拓宽,演变成了一种既可言情也可咏志的新诗体。靖康之变后,南宋词人在婉约中多了山河破碎的哀怨,在豪放中多了壮志未酬的悲伤。
在悲秋题材中,这首词的艺术成就极高,受到的赞誉最多。上片写秋景的凄凉,用字富有动感,令人觉得这凄凉有逼人之势,简直要把天地掏空,把人掏空。下片写心境的愁苦,走笔极尽曲折,使我们看到百结愁肠的一个个结都是打不开的。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岗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我们来到了北宋的首都汴京,由今日的开封,怎能想象它当年的奢华。通衢大道上,香车宝马奔驰,游人熙来攘往。举目四望,到处是雕楼画阁,绣户朱帘。深街小巷内,燕馆歌楼密布,达数万家之多。最不寻常的是,满城的青楼、歌厅、茶坊、酒肆,响彻管弦丝竹之声,一片莺歌燕舞的景象。出入这些场所的,有普通市民,也有达官贵人。宋王朝给士大夫的生活待遇之优厚,没有一个朝代比得上,使他们得以优游岁月,宴饮唱和之风盛行。无论在公共娱乐场所,还是在私人宴会,歌妓是重要的角色,弦歌是必有的节目。曲调是现成的,文人骚客竞相为之填词,每有佳作问世,很快唱遍塞北江南。
这首词也以三国为题材,但通篇似乎玩世不恭的语气。上片评判历史,嘲笑曹操、孙权、刘备争夺天下是白费心力,还不如像刘伶那样一醉方休。下片议论人生,认为生命中的好时光十分有限,用在争夺浮名、官位、金钱上是不值得的。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唐琬 钗头凤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今夜,让我们沿着时光之河向回航行,在一千年前的长江边上岸。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祖国历史上一个著名的王朝,它辉煌到了极点,又屈辱到了极点,留下的是不尽的怀念、不尽的惋惜。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刘克庄 一剪梅
苏轼 水调歌头
离别之后,有情人就要忍受相思之苦了。于是,在伤别的词之外,又有了许多怀人的词。相思之苦,苦在心中有许多生动的记忆,眼前却看不见人。情由忆生,记忆越生动,眼前的空缺就越鲜明,人就越被相思之苦所折磨。不过,相思不只是苦,苦中也有甜。心里惦着一个人,并且知道那个人心里也惦着自己,岂不比无人可惦记好得多?人是应该有所牵挂的,情感的牵挂使我们与人生有了紧密的联系。那些号称一无牵挂的人其实最可悲,他们活得轻飘而空虚。
岳飞 满江红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刬尽还生。念柳外青骢别后,水边红袂分时,怆然暗惊。无端天与娉婷,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李清照 武陵春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尝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梦与艺术也有不解之缘。古往今来,诗人们常常借梦言情,以梦写境,使最悲惨的情境也呈现出了艺术的美。
这首词是李清照前期的名作,因思念两地分居的丈夫而写。丈夫也是文人,收到后欲一比高低,废寝忘食三昼夜,写了五十几首词,把这一首混在里面,请一位朋友品评。那位朋友读后说,有三句绝佳。这三句是:“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首小令也表现了辛词的一种特色,通篇口语,像一篇短小的散文。评家认为,苏轼以诗入词,辛弃疾以散文入词,是解放词体的两位大改革家。
这首词文字和音韵都异常优美,是描写春愁的名篇。从内容看,短小的篇幅,把春天的几种愁都写到了。第一层,风雨中乘舟漂泊,过了以两个歌女的名字命名的地点,正待上岸去借酒浇愁,这是笼统的春愁,也是旅愁。第二层,盼望归家,想念着会给自己洗衣、调笙、燃香的妻子,这是离愁。第三层,“流光容易把人抛”,这是人生的大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色彩多么鲜丽,时光成全了植物,反衬出了它对人的无情。
好个霜天,闲却传杯手。君知否?乱鸦啼后,归兴浓如酒。
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李清照 一剪梅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为问杜鹃,抵死催归,汝胡不归?似辽东白鹤,尚寻华表;海中玄鸟,犹记乌衣。吴蜀非遥,羽毛自好,合趁东风飞向西。何为者,却身羁荒树,血洒芳枝?
元宵节,中国古代的狂欢节,以闹灯为中心,又称灯节。宋代其况最盛,正月十五前后,五昼夜狂欢不止,满城张灯结彩,鼓吹喧天,人潮如涌,热闹非凡。家家倾巢出动,看花灯,看焰火,看百戏,总而言之是看热闹,而看热闹的实质是人看人。在那个男女授受不亲的时代,元宵节的人看人又别有一番情趣。彩灯明月诚然可观,最可观的却正是那观灯赏月之人。平日幽居深院的闺秀仕女,此时暂获开禁,三五成群出游,成为节日最亮丽的风景。于是,在热闹的掩护下,或眉目传情,或私订幽会,或暗结同心,演出了无数爱情的喜剧和悲剧。
李清照真为女性争光。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人生的态度,宜在进取和超脱之间寻求一种平衡。然而,功名太平庸,不是真进取;归隐太无奈,不是真超脱。真正的进取和超脱,不会只在出处的低水平上折腾。
姜夔 暗香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闻说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
午梦扁舟花底,香满西湖烟水。急雨打篷声,梦初惊。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泪先流。
节庆热闹而欢腾,可是,有谁知道热闹反衬下的寂寞,欢腾映照下的孤独?眼看花枝招展的游女们嬉笑着走过,一队队都消失在灯火辉煌的背景中了,那个寻找了一百次、一千次的人仍然没有出现。无意中回头,却发现那个人茕茕孑立,站在灯火最冷清的地方。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若要推中国古今第一才女,大约非李清照莫属。她的大部分作品已散失,流传下来的只有几十首词和诗,郑振铎先生曾感叹道,这个损失不亚于希腊失去了女诗人萨福的大部分作品。不过,流传下来的几乎都是精品,已经足够我们为她举办一台专场朗诵音乐会了。
陆游和唐琬,一对恩爱夫妻,硬被陆游的母亲拆散,唐琬被迫改嫁。若干年后的一个春日,两人游园邂逅,陆游醉题园壁,唐琬随后应答,词林中有了这两首伤心之作。陆词充满悔恨和哀怜,唐词充满悲愤和屈辱,而压倒这一切的,是两人共同的绝望。
吴文英 唐多令
生者与逝者,无论从前多么相爱相知,现在已经生死隔绝,彼此都茫然不知对方的情形了。“两茫茫”是一个基本境况,笼罩着彼此的一切关系。生者的生活仍在继续,未必天天想念逝者,但这绝不意味着忘却。不忘却又能怎样,世界之大,找不到一个可以向逝者诉说的地方。即使有相逢的可能,双方都不是从前的样子了,不会再相识。这正是“两茫茫”造成的绝望境地。梦见了从前在一起时的熟悉情景,“两茫茫”的意识又立刻发生作用,把从前的温馨浸透在现在的哀伤之中。料想那逝者也是如此,年复一年地被隔绝在永恒的沉默之中。
在辛弃疾的几百首词中,这一首传诵最广。它的确是一首绝妙好词,言简而意赅,语浅而情深,表达了普遍的人生感受。
却是池荷跳雨,散了真珠还聚。聚作水银窝,泻清波。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
昨日春如十三女儿学绣,一枝枝、不教花瘦。甚无情,便下得、雨僝风僽。向园林、铺作地衣红绉。
宋词是音乐的产儿,流行歌曲的歌词。可惜的是,当年的曲谱均已失传,在历史的流传中,宋词早已脱离音乐,只被当作文学来欣赏。这是中国音乐史的巨大损失,作为音乐的宋人弦歌已成千古之谜,留给我们的是不尽的遗憾、不尽的想象。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这两首词都写新月,都寄托了忧愤心情,但意境不同,所忧所愤也不同。汪藻是北宋受排挤的官员,他看见新月下寂静的江山,想起官场上“乱鸦”的聒噪,生出了强烈的归隐愿望。王沂孙是南宋末年的词人,经历了元灭宋的亡国之痛,他眼中的新月是嫦娥“犹带离恨”,未能画妥眉痕,发出了故国难团圆的悲叹。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面对灿烂的春光,作者的感悟是:在短暂的人生中,真正值得珍惜的不是金钱,而是快乐。对于今天看重财富的时代,这不失为一个提醒。
全词写一段失落的恋情,景物依旧,欢爱不再,使人不由得伤心落泪。爱情的滋味最是一言难尽,它无比甜美,带给人的却常是无奈、惆怅、苦恼和忧伤。不过,这些痛苦的体验又何尝不是爱情的丰厚赠礼,一份首先属于心灵、然后属于艺术的宝贵财富,古今中外大诗人的作品就是证明。
今天也许难以相信,在隋、唐、宋三朝漫长的七百年间,中国曾经是一个流行音乐大国,来自中亚、西域的明快热烈的印度系音乐风靡全国,倾倒朝野,而低缓单调的中国古乐则受到了冷落,仅用于某些祭祀仪式。唐宋两朝设有教坊,实际上是宫廷乐团兼国家音乐学院,专门排演、教习、创作流行音乐。宋朝还设有大晟府,翻译成现代汉语,可以叫国家音乐总署,兼具国家音乐出版社的职能,编集和刊行流行的曲谱。正是在这浓烈的音乐氛围中,词的创作成了文坛第一时尚,词的艺术达到了历史的顶峰,宋词成了足可与唐诗、元曲媲美的中国文学瑰宝。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我们即将与一千年前的宋人告别了。最后,让我们同唱一首歌——岳飞的《满江红》。这是一首响彻千秋的英雄战歌,让我们以此表达对中国历史上一切肝胆照人的真英雄的崇高敬意。这也是一首传诵千古的宋词佳作,让我们以此表达对创造了丰富的美的宋代文学家的衷心感谢。
一男一女携手游湖,途中遇雨,躲雨的地方想必没有旁人,彼此又挨得很近。在这短暂的片刻,女子趁势撒娇,依偎到男子怀里。回家后,女子百事无心,仍久久回味着这片刻的亲昵。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尼采把梦和醉看作两种基本的艺术状态。除梦之外,酒与艺术也有不解之缘。中国文人中多爱酒之人,曹操“对酒当歌”,李白“斗酒诗百篇”,欧阳修自号“醉翁”。不过,正如欧阳修所说:“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醉打破日常生活的藩篱,使人与山水相融合,与宇宙相融合。醉打破功利社会的束缚,使人回归本性,回归自然。那么,酒只是工具,只要能达于醉的状态,没有酒也可。天下酒徒未必都是艺术家,大艺术家往往无酒而常醉。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思念着一个人,梦中遇不到她,写信无处寄送,只好没完没了地弹琴。当心中强烈的情感无法排遣时,艺术就诞生了。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初诗人林逋的名句描绘了梅花在中国文人眼中的典型形象,那不张扬的“疏影”和“暗香”,加上在清寒中开放,使梅花俨然成了高洁人品的象征。不过,姜夔根据林逋诗句自创调名的《暗香》,其实写的是对一位女子的怀念之情。倒是陆游的这首《卜算子》,完全是孤高人格的自勉,有力地表达了在孤独中坚守的决心。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柳永说:“多情自古伤离别。”晏殊说:“无情不似多情苦。”伤离别的,受相思之苦的,都是多情之人。那无情之人倒是一身轻,但他们其实更不幸,因为他们的心是空的。
范仲淹 剔银灯·与欧阳公席上分题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西方人似乎很少想到要赏月,他们忙于生产和旅行,没有这份闲心情。西方文化崇拜的是太阳,阿波罗,一个积极活动的神。
李清照的词以大手笔写小女子情态,清丽又大气,在两宋词坛上独具一格。最好的抒情诗人,第一情感真实,绝不无病呻吟,第二语言质朴,绝不刻意雕琢。李清照正是这样,善于用口语化的寻常语言表达深刻的人生感受。在这一点上,能和她媲美的词人,也就李煜、苏轼、辛弃疾三人而已。
然而,我们看到,尽管情境凄楚,他的词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局促压抑,反而是清新明朗,王国维形容为“神秀”,非常准确。他用素淡的白描写出了深沉的感情,语言本色,风格含蓄,情味隽永,如同一位天生丽质的素衣女郎。
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梅边吹笛?唤起玉人,不管清寒与攀摘。何逊而今渐老,都忘却,春风词笔。但怪得,竹外疏花,香冷入瑶席。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梦见在西湖划船,清香扑鼻,被急雨打船篷的声音惊醒,却发现是在自家的荷池旁,清香是荷叶的清香,声音是雨点打在荷叶上的声音。从梦境入手写实景,别出心裁,一首生动活泼的写景小令。
张孝祥 念奴娇·过洞庭
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苏轼 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
自从苏轼破除诗言志而词言情的界限之后,宋词中的抒怀言志之作逐渐多了起来。到了南宋,偏安一百五十年间,始有金灭北宋之恨未雪,终有元灭南宋之祸临头,民族灾难不断,词中更是响彻了忧愤忠勇的爱国之音,成为南宋词坛的一大特色。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间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和那一首咏月的《水调歌头》一样,这一首咏史的《念奴娇》也堪称宋词中最伟大的作品,同样地笔力雄健,同样地境界高旷。不同的是,这一首更多地展现了苏轼英雄本色的一面,气势更为磅礴。在赤壁这个地点怀古,眼前的景是大江、乱石、惊涛,所怀的古是智胜赤壁之战的风流将才周瑜,现实中的雄景与历史上的豪杰交相辉映。想到自己的英雄之志未得施展,不免自嘲。但是,不同于辛弃疾的愤激,苏轼毕竟有哲人的辽阔眼界,能比一切英雄功业站得更高。“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再风流的人物也会被时间的浪涛卷走。纵然“江山如画”,终究“人间如梦”,所以不必把功业看得太重要。“一尊还酹江月”,是祭历史上的豪杰,也是祭自己和一切人的普通人生。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绵延了三百余年的宋朝,前半期统一而繁荣,后半期丧权而偏安,有太多的欢笑,也有太多的眼泪,而这欢笑和眼泪,共同催放了中国文学的一朵奇葩——宋词。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四季之中,春和秋最容易牵动心魂,被吟咏得最多。这大约是因为,夏暑冬寒,物象比较单调,而在春秋两季,物象却呈现丰富的变化。春和秋又有不同。春雨霏霏,花讯匆匆,使人愁;秋风萧瑟,落叶纷飞,使人悲。春是色,姹紫嫣红,情意缠绵;秋是空,天高云淡,胸襟落寞。春是诗人的季节,秋是哲人的季节。不过,中国多诗人,少哲人,所以我们看到,咏秋词仍是说愁的为多。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想佳人、妆楼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中国人对月亮格外有感情,民间有月的节日,士大夫以赏月为雅事,古诗词中充满月的意象,也许反映了牢固的乡土情结。对于守在家乡的人来说,那在宅院上方升落的月亮是天天相见的伴侣,月的阴晴圆缺都会引发无穷的思绪。一旦离家远行,月依旧而家万里,就难免睹月思乡了。
江国,正寂寂。叹寄与路遥,夜雪初积。翠尊易泣,红萼无言耿相忆。长记曾携手处,千树压,西湖寒碧。又片片,吹尽也,几时见得?
牛郎织女的传说被代代文人不断演绎,秦少游的这首《鹊桥仙》最有新意。上片说,虽然相会艰难,但质量绝高。下片说,虽然相会短暂,但感情久长。作者评说天上的故事,其实表达了人间的情操:两性关系要讲究质量,真挚而久长的爱情远胜于轻浮而短暂的风流韵事。“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句名言已成为追求真爱的人们的座右铭。
人世都无百岁。少痴、老成悴。只有中间,些子少年,忍把浮名牵系?一品与千金,问白发,如何回避?
秦观 鹊桥仙
本文是为《中国唐宋名篇音乐朗诵会·宋人弦歌》所写的序和台词。此台节目由北京驱动文化传媒有限公司出品,篇目及辑题由该公司拟定,我提出了若干修改和补充。
看不起世间的功名利禄,如果要做官,就做天上享用风雨云月的山水郎吧。不过,连天上也懒得去,就在这洛阳城里醉酒吧。魏晋以后,醉酒有了人生观的含义,名士常借以表达蔑视功名的心志。
春来春去,花开花落,原是自然界的现象,似乎不足悲喜。然而,偏是在春季,物象的变化最丰富也最微妙,生命的节奏最热烈也最急促,诗人的心,天下一切敏感的心,就不免会发生感应了。心中一团朦胧的情绪,似甜却苦,乍喜还悲,说不清道不明,我们的古人称之为“愁”。细究起来,这“愁”又是因人因境而异,由不同的成分交织成的。触景生情,仿佛起了思念,却没有思念的具体对象,是笼统的春愁;有思念的对象,但山河阻隔,是离愁;孤身漂泊,睹景思乡,是旅愁和乡愁;因季节变迁而悲年华的虚度或平生的不得志,是闲愁;因季节变迁而悲时光的流逝和岁月的无常,便是短暂人生的万古大愁了。
应念岭海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浪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叩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我们不要讥笑古人多愁善感,倒不妨扪心自问,在匆忙的现代生活中,我们的心情与自然的物候之间还能否有如此密切的感应,我们的心肠是否已经太硬,对于自然界的生命节奏是否已经太麻木?
晏殊 玉楼春
辛弃疾 鹧鸪天
昨夜因看蜀志,笑曹操孙权刘备。用尽机关,徒劳心力,只得三分天地。屈指细寻思,争如共、刘伶一醉?
秋夜泛舟洞庭,词人所感有二。其一,湖水浩渺,月辉澄澈,觉得自己仿佛融入了其中,这种与宇宙合一的感觉真是奇妙。其二,回顾平生做人处世,心中了无愧疚,这种光明磊落的感觉也真是舒坦。
李清照 醉花阴
历史经常发生误会。像李后主这样一个人,原是一位天生的诗人,心灵极单纯,情感极真挚,艺术天赋极高,对政治毫无兴趣,可是阴错阳差,偏偏在亡国前当上了皇帝,他的人生就注定是一出悲剧了。然而,他到底是一位天生的词人,无论在后唐的帝位上,还是做了大宋的臣虏,写的词都充满性灵,从不作帝王家语,而是作为一个最真实的人,诉说自己最真实的心情。他的人,他的作品,最鲜明的特点就是一个“真”字。尤其入宋后的作品,真个是满纸血泪,字字催人泪下。
写相思之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妙趣横生,使整首词活了起来。
梦与人生有不解之缘。梦是苦难者的安慰,奋斗者的希望。昨是今非,昨日的欢乐已成梦。心高气傲,明日的灿烂尚是梦。但是,不必叹息人生如梦,因为梦也是人生的一种真实。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想象自己辞别了情人,乘上夜行舟之后,又会如何?我们得到了一个千古名句:“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一觉醒来,看到的是清幽的美景。可是,因为情人不在身边,再美的景也都是虚设的了。
而今春似轻薄荡子难久。记前时、送春归后。把春波都酿作、一江醇酎。约清愁、杨柳岸边相候。
柳永 八声甘州
柳永 雨霖铃
这是一首传诵千古的悼亡词,句句无比沉痛,句句无比真实,句句有千钧之力。苏轼悼念的是去世十年的爱妻,却准确地写出了每一个曾经痛失爱侣、亲人、挚友的人的共同心境。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 虞美人
王沂 孙眉妩·新月
今天我们要说,这是一个不该发生的悲剧。陆游不该有这样的母亲,中国不该有这样的伦理,而最后,也许是苛责,陆游不该服从这样的母亲和这样的伦理。
欲尽此情书尺素,浮雁沉鱼,终了无凭据。却倚缓弦歌别绪,断肠移破秦筝柱。
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雨。
作者对于离情别绪的体会,真是细致而又到位。在宋朝词坛上,柳永是一个重要人物。过去词中只有小令,他首创篇幅长而容量大的慢词,擅长铺陈,细针密线织出一幅幅男女情感图。宋人囿于成见,以诗文为正业,词只被当作业余爱好,唯有柳永是一个专职词人,一生的主业就是给歌女伶人们写词。他是北宋最走红的流行歌词作者,作品雅俗共赏,传播极广,远至西域。一位派到西夏的官员归来后说:凡有井水的地方,都在唱柳词。但是,他一生潦倒,屡试不第。他的倒霉是因为他的清高,他有一句歌词:“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宋仁宗因此下令把他从榜上除名,说:你就去浅斟低唱吧,干吗要浮名!最后他穷愁而死,靠歌妓们凑钱把他埋了,死后也只有歌妓们年年祭他。然而,有这些善良女子为知音,应该说,柳永并不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