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不敢?”A回答说。他随即讲了自己最近做过的一个梦,梦境是他牵着一只羊走在一条水渠边的路上,这只羊在水渠里喝了点水,还闯进路边的白菜地吃了几口白菜。
申荷永老师说,后来A多次梦到他牵着羊走在水渠边的情境,梦境大致是一样的,而细节不断发生变化,以前的水渠是近乎干涸的,水很脏,水渠旁边的树叶子也是枯黄的,但慢慢地,水渠中的水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澈,而水渠旁的树的叶子也越来越绿。
自由联想不是天马行空的想象,天马行空的想象常是刻意而为的,即我们用某种东西指导着自己想象,但自由联想重在自由、自然,假如刻意地想什么,那是很难进入潜意识层面的。
我们绝不能将梦只降格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甚至降格为睡觉时神经系统对外在环境的自然反映。譬如,梦魇的一个最常见的理解是,可能你的手压在心脏上了,这种原因可能会有,但我自己那么多次的梦魇,没有一次是这个原因。
A安静地体会了一会儿后,这次对话结束了。D始终没有要A来详细地讲述他的委屈感,不过申荷永老师知道A的委屈是什么。
“有,这只羊老闯来闯去的,我一直拉着它,它力气很大,我总拉不住。”
最初,弗洛伊德是通过催眠的方式,去探察来访者的潜意识。后来,他发现用自由联想就可以了。
他们两人带着D逛了一天后,晚上在宾馆休息时,申荷永老师对A半开玩笑地说:“D解梦比我强多了,你敢不敢试试讲一个你的梦?”
这个梦之后,我又做过几次同一主题的梦,但并不重要了,因为它们只是在细节上对这个主题做了一些补充。
这是心灵成长的一个必然过程,会不断有融合,融合让我们变得更从容更宽容,但成长必然意味着,一些被我们严重压抑的东西会不断浮现出来,我们有时难免会被这些东西吓一跳。
我一个朋友前不久做了这样一个梦:
这个方法达到了效果,A越来越放松,越来越安静,他慢慢地讲出了一个关键细节:羊冲进白菜地,哇啦哇啦狂吃了一通白菜。
……
他说,A两岁的时候,被送给一个姨,因为这个姨没有孩子。这种事情在我们这个国家很常见,但这么做只考虑了大人的需求,而没考虑孩子的需求,这对A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创伤。
申荷永老师说,梦中的羊毫无疑问就是A自己,而梦中的委屈感是A多年以来的一个很重的心理内容,这种委屈其实是A对自己父母的不满:“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们为什么不要我?”
原来,他的这些噩梦都是感应,他已感应到了女友所面临着的危机。
这句话说得A不好意思起来,他对D说:“我是属羊的。”
不过,不管内心有多麻木,我们至少还有一个途径可以通达真实,这就是梦。
D这样讲,是想用荣格的自由联想法,引导着A最终领悟到梦的真意。
第二次梦魇过去后,我仍然躺在床上,继续入睡。睡着后,第三次梦魇很快再一次袭来。
梦魇只出现一次,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偶然事件。但2003年有约20天时间,我频繁遭遇梦魇的袭击,都是没有梦境,一醒来就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且极其恐慌,并感觉床在抖动。这种体验非常吓人,我急着醒来,但每次都要过一会儿身体才能动弹。此后,我会打开屋子里所有的灯,然后喝点东西,坐在阳台上发一会儿呆,最后再去睡觉。
本来我想,过去的梦魇又重演了,不过,醒来后我突然明白,事情已不一样了,因为之前没有梦,而这次有了梦,我是在做了一个噩梦后被惊醒的。
同时,你的心灵也在成长。
这一次的梦魇还是一个转折点。之前,每次遭遇梦魇,我都会在身体可以动弹后爬起来,打开灯,做点什么事情,等心情平静后再去睡觉。但这一次,我对自己说,好吧,我要看看,你究竟是什么。
这件事改变了A对解梦的态度。第二天一早,A主动向D讲了两个梦:
“我觉得挺委屈的……挺难受的……”A说到这时,眼中已有泪光。
“它是自由的,还是有绳子牵着?”
梦是一个光怪陆离、支离破碎的世界,我们因而将梦视为异己。
这个梦很典型地说明了内在的冲突是如何表现到外部世界中去的。
梦不仅仅是个人内心世界的反映,也常是对他人、社会甚至世界的一些重要信息的反映。荣格曾梦见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发生,申荷永老师则说,他在探访荣格的故居前,已事先梦到了荣格故居的很多细节。
我们生命的三分之一的时间在睡觉,这岂不是极大的浪费?
申荷永老师不赞同这一观点,他说:“上帝不会让你浪费三分之一的时间的,他会让你做梦。”
第一个梦反映了A的心理成长,房子意味着他的心理容纳度,以前的房子小意味着他的度量小,换了大房子意味着他的度量变大了。
我想,假若我不是一直在努力反省自己的人生,那么,第一个阶段的噩梦可能会持续一生,我会不断重复这种没有梦境只有极度恐慌的梦魇,并最终可能成为一个惶惶不可终日的神经过敏的人。其实,之所以没有梦境,是因为我的防御太强了,我当时绝对不能接受这一信息,不仅意识上不能接受,甚至在梦中都不能接受。
2001年6月的一个晚上,是我平生第一次遭遇梦魇,当时住在一个有宗教色彩的房间里,醒来时非常恐慌,并发现自己不仅不能动弹,而且觉得床在剧烈抖动,搞得我以为自己遇到了什么灵异事件,但后来一问别人,才知道原来梦魇中常有这种错觉的。
5月的一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极其关键的梦,这个梦的信息直接而简单,我醒来后犹如醍醐灌顶,自己生命中的许多谜团迎刃而解,而我一直思考的人性中的一些重大问题也找到了答案,这既是我个人生活的答案,可能也是我国文化下所有人的一个重要答案。
梦一开始会有些伪装,它必须如此,因为麻木的我们没有做好准备接受真实的信息。
申荷永老师回忆说,当时有好几分钟时间,A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感觉中,最后说了一句:“这个家伙水平还不错。”
A说得很简单,D一开始也没有追问细节,而是问A:“这个梦让你联想到了什么?”
譬如,我们最常做的一个梦是牙齿松了或掉了。这个梦的含义很直接也很简单,即“你身上最坚固的零件都不坚固了”,这是在提醒你注意身体。如果你一直对这个信息不理不睬,那么它最终就会成为现实,当然,未必是你的牙齿掉了,而是你的身体垮了。
同样的道理,如果我对梦不理不睬,那么尽管我非常努力地自省,可能我要花很长很长时间,都未必能悟到2007年5月的那个最关键的梦直接透露给我的答案。
如果我们准备好了,开始学会通过梦聆听内心深处的声音,那么梦的伪装会逐渐褪去,真实的信息最终会不带任何伪装地涌来。
作为知名的荣格派的心理学家,申荷永老师说,梦是通向无意识的通道,“我一向认为,梦一定是积极的、补偿性的、具有保护作用的。可以说,梦必然是来帮助你的”。
然而,一旦对梦有了理解,你会发现,梦其实是一个有迹可循,甚至稳定连续的世界。
于是,A也走进菜地,把羊抱了起来。
我连续遭遇了五六次梦魇的袭击。但最后一次梦魇袭击过后,我知道,梦魇不会再来了,有些东西我已彻底明白。而且,有了这种感悟后,我觉得房间内的黑暗有了一种甜蜜的静谧。
这个系列的梦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2.他梦见一批犯人,因为表现不错,被额外给了24小时的假释时间,官方还派了一批大学生来和他们联欢,但其中一个重犯因为怕自己犯罪的秘密暴露,于是埋下了炸弹,想炸死和他联欢过的大学生。
“好,你不用说话,可以试着好好体会一下这种感受。”D说。
第二个阶段是2006年夏天,那一段时间在看海灵格的《谁在我家》,其中很多东西触动了我,于是看得非常投入,我分明感觉,就像前面提到的A的故事一样,如果说内心是一栋房子的话,我感觉自己这栋房子正在变大。
你敢不敢讲一个你的梦?
申荷永老师说,梦一直在做最大的努力,试图告诉我们真实的信息,关键就在于我们能不能听到。
第二个梦则表明,不断地开放自己的内心并不容易。我们之所以压抑自己的很多心理内容,是因为我们认为它们很不好,或者说,它们是“坏我”。在A的梦中,它们就直接表现为罪犯。一批大学生来和罪犯联欢,意味着A的“好我”和“坏我”正在走向彼此接纳,这就是和谐。但是,一般的“坏我”是可以比较快地和“好我”融合的,而最关键的“坏我”要做到这一点很难。所以,梦中的重犯才拒绝见光,甚至想把“好我”给彻底摧毁。
一天,申荷永老师和一个亲人A接待一个国外来的荣格派的心理学家D。A是一个军旅作家,但他不喜欢荣格的理论,认为过于神秘,也不喜欢解梦,觉得梦过于凌乱,根本不值得信任,申荷永老师和A辩论过多次,都说不服他。
但同时,我们的心理容纳度也在不断增长。以前我们的度量小时,这些信息不能被我们的意识接受;现在我们度量大了,这些信息就可以被接受了。
于是,这次梦魇过去后,我仍然躺在床上,继续睡觉。很快,我睡着了,但很快,梦魇再一次袭击我。
回想起来,从2001年6月到2007年5月,我自己有一个系列的梦,可以很经典地反映梦境变化与心灵成长的呼应。
所谓自由联想,即当你看到、听到、读到一个细节时,你第一时间想到了什么,然后顺着这个内容继续想下去。最终,这种自由联想会把你引向藏在潜意识深处的心理真相。
这些频繁出现的梦境,必然有着重要的意义。假若你学会了与梦沟通,学会了聆听你内心深处的声音,那么你会发现,这些原本看来僵化的、刻板重复的梦境,忽然有了变化,有了成长。
作为作家,A的小说中一个最常见的主题是打抱不平。看起来,这打抱不平是对别人遭到的不公正待遇的愤怒,但其实首先反映的是A内心深处对自己遭到的不公正待遇的愤怒。简而言之,他是对自己父母有很大不满的,但这个不满他意识上不敢充分表达也不能坦然接受,于是把它压抑到潜意识中去。但压抑并不等于消失,相反被压抑的内容一得到机会就会进行表达,尤其是一看到别人遭遇委屈他就特别不能接受,忍不住要表达在他的小说中。
这个系列的梦整整延续了6年,它的内容不断变化,而这个变化显然与我心灵成长的程度息息相关,甚至丝丝入扣,联系无比紧密。
心灵和谐的要义在于真实,而只有一颗单纯的心才能捕捉到真实。但是,我们习惯了从规则中寻找答案,习惯了靠理性和头脑去寻找答案,于是离自己的内心越来越远。最终,我们会变得非常麻木,活得越来越不真实,心灵也因而越来越不和谐,并且内心的不和谐一定会体现在自己与别人的生活中,结果是内心的不和谐导致了家庭、社会乃至世界的不和谐。
但这种努力显然没有效果,20来天时间里,我差不多遭遇了十五六次梦魇的袭击,有时一个晚上会遭遇两次。结果,向来以不怕黑自得的我,忽然变得胆小起来。每次向别人讲起这样的经历,我都会自嘲地说:“我发现了一个真理,人原来是年龄越大胆子越小的。”
由此,我们的心灵出现成长,走向和谐。
作为外国人,D没有问A属羊是什么意思,而是继续问:“羊在你前面还是后面?”
许多人会做同一个主题的梦,甚至重复做一模一样的梦。
我们对梦是很不了解的,不仅如此,我们对梦还很不尊重,我们会认为,梦是虚妄的、没有价值的,但当持有这样的观念时,我们就错失了许多自我成长的机会,也会令自己陷入一些危机中而不自知。
我明白,这已是一个进步了。
大多数人的意识和潜意识都处于严重的分裂状态,这是这个世界总是陷入分裂状态——譬如战争和冲突——的根本原因,也是无数个人的生活总是陷入分裂状态的根本原因。
1.他梦见自己换了房子,以前住的是小房子,现在换了一栋大房子。
我回到农村老家,所有见到我的人都和我打招呼,因为我考上大学又在城市有很不错的工作,他们视我为荣耀,都过来夸我,想和我寒暄、握手或喝酒。但我无比焦虑,我找不到我的女友了。我推开了所有人,四处寻找她。在一个没有人的路上,我遇到了一个小孩,我问他,看到某某(我女友的名字)了吗?他指了指路说,她就在左侧100米远的一个小土屋里。
“前面。”
“绳子有张力吗?”
2004年我也遭遇过两次梦魇,一样是极度恐慌,且没有梦境。
对话一直这样进行下去,在D的引导下,A逐渐一点一点地讲出了这个梦的所有细节。这时,怎么问问题并不重要,D这样做,其实是要在此时此地还原A做梦时的感受。即,他要通过让A回忆梦中的所有细节,逐渐回到做梦时的气氛中去,其效果类似催眠。
第三个阶段是从2006年的夏天到2007年5月。这一阶段,我连续做了一系列的梦,都是同一个主题,而且情节引人入胜。每次都会从梦中惊醒,但不再有恐慌,每次我都感到,我距离某个真相更近了。
当讲述到这儿时,A说,他现在还记得梦中的感觉,梦中他卷着袖子,所以上臂感受不到羊毛,但小臂紧挨着羊毛,羊毛很软。
这时,A在梦中产生了两种矛盾的感觉:一种是同情,觉得这只羊很可怜;一种是内疚,因为梦中A知道自己是军人,而军人是不能拿老百姓一针一线的,更不用说让羊到老百姓菜地里狂吃一通了,这是不能接受的。
梦是什么?
最后,他得知,他在外地的女友得了重病,尽管身体看似没有多大问题,但一检查却发现了严重的问题。
即便你不愿意做深度的心理探讨,不在乎什么心灵成长,注意聆听梦所传递的声音也一样重要。
这时,申荷永老师对A说:“你这个态度不好,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想到,你不就是属羊的!”
但A对解梦还是很有抵触,他说:“这能想到什么?什么都没有想到!”
这是一个噩梦,他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梦中的小土屋含义很不好,那是一间孤零零的房子,一个80来岁的病得很重的老婆婆住在那里,她的儿女们不愿意照料她。
后来,他接二连三做了几个噩梦,都是他的妈妈、姐姐或其他女性亲人遭遇危险或得了重病。
“你能描述一下你现在的感受吗?”D问A。
但一些吓人的东西随即也出来了。一天晚上,我再次遭遇梦魇,醒来后发现自己同样不能动弹。
……
第一个阶段是2001年6月到2004年3月,我多次遭遇梦魇的袭击。只是纯粹的梦魇,没有梦,每次都是突然醒来,发现自己已不能动弹。
这一切都意味着,A的内心正在走向成长,走向和谐。
“有绳子。”
A的故事显示,同一个情境的梦的细节变化是如何反映心灵成长的。还有很多梦,尽管梦境看似不同,但其实都是关于同一个主题的,它们也可以反映,梦境变化与心灵成长是怎样呼应的。
如果你的心够单纯,够开放,那么你的梦中也会有一些所谓神奇的事发生。
第三天晚上,我再次遭遇梦魇。这次一样是有梦的,并且很有趣的是,这次的梦就是上一次梦的继续,类似的场景,但梦的情节已很不一样了。
“最危险的东西来自人心,”申荷永老师说,“这不是因为人性恶,而是因为我们对内心所知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