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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茶文具店 作者:小川糸 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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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莲小姐听到我这么说,害羞地微笑着。

说着,他过了马路,走进对面一家有落地窗的意大利餐厅。他在吧台前坐下,仍然没看菜单,就直接点了菜。

正文的部分,对于对方的称谓和对方家属的敬称,都要做到“抬举对方”。当对方的名字来到行末时,可以稍加调整,在名字前空一格、换行再写,好让对方的名字出现在行首。相反地,提到“我”和自己的家人时要谦逊,应尽可能出现在行末。

上代说的“影武者”,一定就是这个意思。我很庆幸自己继承了代笔人的工作。

我深深点了点头。

“听到我爸爸病危,我心慌意乱,很想让他看到我穿婚纱的样子,于是就写信答应了一位其实我并不喜欢的对象的求婚。但是,当我回过神来,惊觉即使自己这么做,我爸爸也不会高兴。”

“波波,你可不可以代我去看这个?我很久之前买了票,一直很期待,但我要照顾孙子,没办法出门。”

我坐在椅子上向她鞠躬,她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但是,在书信中若用汉文开头,又以汉文结尾,会让人感觉太严肃,所以女性可以在起首用结合平假名的方式写“容我写信叨扰”,并以“顿首”或是“草草顿首”为结尾。“顿首”表示“顿首再拜”,也就是“行笔至此,恕我失礼”之意。

我没想到男爵会叫我。他的耳机传出爵士乐,萨克斯风沉静而温柔的音色隐约流入夜晚的寂静中。

园田先生喝完杯中剩下的红茶后,语带迟疑地问:

她在晚年也动了手术,但是,我并没有陪伴在她身旁。

有一天,我在整理上代卧室的壁橱时发现很多纸箱。随手打开一看,里面有很多以前的文具,几乎都是未使用的库存品,除了日本的商品以外,也有外国的文具。

“老样子,但要两人份。”

接下来就静待结果了。

园田先生已经摊开怀纸,把大福包了起来。

我在后面泡红茶时,芭芭拉夫人拿着漂亮的盒子回来了。

“我呈现了这样的感觉……”

两代同堂?

园田先生细长的手指指着怀纸上的栗子大福。

虽然我更希望他付我钱,但面对男爵,我不敢提出任性的要求。如果我说给我钱比较好,他一定会反击,所以决定听从男爵的安排。而且仔细想一想,与其收了钱去吃美食,不如一开始就让他请我吃大餐,而且搞不好后者赚更多。我黑心地盘算起来。

“这幢房子很不错,幸好保留了下来。”

“很不错吧?”

台风直扑镰仓的五天后,芭芭拉夫人结束了漫长的海外旅行回家了。

男爵似乎是这里的老主顾,看到老板从厨房探出头,他立刻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谢谢你!太好了。我娘家就在小町,那我晚一点再过来。”

“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谢谢。”

我诚惶诚恐地说,但花莲小姐露出激动的表情:

她一定犹豫了很久,最后才决定来这里。如果不帮助这种人,还算什么代笔人?

出租车从下马出发,在大町四角的十字路口左转,再沿着小町大路驶向八幡宫的方向。福屋的灯笼已经暗了。我说只要到镰仓宫前就好,但男爵叫出租车驶入小巷子,把我送到山茶文具店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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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人还真是性急。委托代笔的客人上门时,我都会请对方喝杯饮料,但男爵甚至没有踏进山茶文具店就离开了。

我突然想到这件事,向帆子小姐确认。她也许还没下班。

就我自己的情况来说,代客写信时,一旦对信件的内容有了大致的概念,就会由决定用什么笔开始,进入实际的作业程序。即使书写的内容相同,用圆珠笔、钢笔或毛笔来写,也会有完全不同的印象。基本上,用铅笔写信很失礼,所以铅笔不列入考虑。

男爵在我的杯中倒了啤酒,我也打算在他的杯中倒啤酒时——

十月最后一个周末下着雨,台风好像又来了。今年的台风已经多到让人害怕,但低气压仍然笼罩整个日本列岛。

我连同贵重物品袋交给帆子小姐。

据说这是以各种墨水进行测试,再经过多次改良后研发出来的稿纸。

前来委托的多半是留言条、对方发生不幸时的问候信、找工作失败的鼓励信,以及为自己在酒后失态道歉的信,把很难当面说出口的话诉诸文字。

“草草”是“粗率、简陋、简略”之意,带有“姑且容我就此搁笔”的意思。女性写信时,无论使用什么起首语,都要用“顿首”或是“草草顿首”为结尾。

男爵点了雪莉酒,我觉得有点冷,所以点了西班牙红酒。面包和切片生火腿很快就送了上来。伊比利亚生火腿和在我们面前的石窑中加热过的面包,装在有如小型平底锅般的容器里,送到我们的面前。

“不嫌弃的话,请用茶。”

“鳗鱼吗?好,没问题,跟我来。”

“你帮我回信给这家伙。”

我从专门放置重要物品的上锁抽屉里拿出那封信,以防万一,我还装在专门放贵重物品的袋子里,用黏胶封了起来。

如果省略时令问候语,直接进入主题的话,则要写“前略”。如果是女性写信,则可以用“恕我省略寒暄”“容我省略应酬语”等稍微温和的方式表达,增加温柔的印象。

在风短暂停止时,从外头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当时我正在过去上代用来当成卧室的二楼和室里整理壁橱。我从窗户探头向外张望,发现一名浑身湿透的女子站在门口。

整理桌子后,把花莲小姐带来的那张她写了五十音的纸摊开,脑海中浮现她的面容。我必须将这两者进行完美结合。

芭芭拉夫人在我的耳边低语。我抬头望着天上的星星,对她说了声“谢谢”。

“虽然现在说这种话很难为情,但当时我真的很喜欢她。明明已决定和她共度余生,可是……”

虽然男爵这么说,但两道菜都是趁热吃比较好吃,所以我没理会他,继续吃了起来。肚子真的有点饱了。

“所以我在想,能不能请你帮我写一封邀稿信,因为公司的前辈告诉我,这里承接代笔业务。”

我送园田先生离开时回答道。

我用手指抚摩着凹下去的叶子形状,以免把纸弄脏。

老板娘从围裙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对我说。原来是一张落语表演的门票。

不时刮起几乎把人吹倒的强风,雨也越下越大。即使勉强开店,也不会有热衷文具的客人特地冒着暴风雨跑来买文具。

“既然已经写好了,这样不就没问题了吗?”

立如芍药,坐如牡丹,行如百合。

原本以为玻璃笔是欧洲发明的笔记用品,没想到最初是在日本诞生的。明治三十五年(一九〇二年),风铃工匠佐佐木定次郎先生发明了玻璃笔,很快就流传到法国和意大利,广为流行。

“上次的那个,你不是帮我写得很不错吗?”

如今,日常生活中写字的机会越来越少。上代曾忍不住为这件事皱眉头,但是,对和花莲小姐有着相同烦恼的人来说,仍有很多场合需要写字,因为还是会遇到无法用电子邮件和短信解决的状况。

“果然是这样,因为摸起来的感觉不一样。”

我已经贴了“临时歇业”的字条,竟然还来敲门,真伤脑筋,但既然已经和她说了话,就不好意思将她拒于门外。不如借一条毛巾给她,让她待在店里,等雨小之后再离开。

她近乎夸张地深深地向我鞠了个躬。

我用力喘着气,总算向邮差说明了情况。我怕节外生枝,便说那封信是自己写、自己寄的。

班机是否会受到台风的影响,无法正常起飞?这个想法掠过心头,但我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她的眼睛,明确地告诉她:

一名女子精神抖擞地走进山茶文具店。

“是星期六晚上,如果你有空,我想拜托你。就当作鱼阿姨送你的礼物。”

我起身准备走到后头。

我情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但是……”

“让两位久等了,这是两代同堂。”

普通的信。

“好啊,我从来没有自己烤过面包。你上次送我的面包超好吃。”

“太棒了,我们从巴黎一直到摩洛哥哦。那里真的太美了,让人忍不住想直接住下来。”

大家都陷入沉默时,芭芭拉夫人站了起来。

“没关系,既然没住在一起,之前就多少做好了可能无法见到父母最后一面的心理准备。对我来说,那封信没有寄到对方手上更重要。”

男爵得意地说,他的嘴角沾到了饭粒。

“抱歉。”

“太开心了。”

至于纸张,考虑到与玻璃笔之间的适合度,我决定搭配表面光滑的信纸。纸面会起毛的纸不适合玻璃笔,像和纸之类的纸当然就更不行了。因为玻璃笔的笔尖很硬,容易钩到纸张表面的纤维。

男爵再度叫着我的名字。

但是,男爵的情况似乎不太一样。

“所以,令尊……”

“波波,我回来了。”

“所以,即使她的先生先看到信,如果是女人的字,再看到园田熏这个名字,就会以为是她以前的同学或女性朋友,也就不会产生不必要的怀疑。樱当然马上就会知道是我写的信。对了,我要寄信的对象,她的名字叫‘樱’。”

“你放心吧,信一定可以拿回来。”

“我也想了很多。”

不知道她投进邮筒的那封信里是否写了很丢脸的内容,不过我能够理解发生这种情况时的心情。有时在吵架后,意气用事地写了分手信,一旦冷静下来、心情平复后,便觉得还是不想分手。或者虽然是工作上的信,但后来才发现忘了写重要的事,吓得脸色发白。总之,会有各种不同的情况造成这样的结果。眼前这名女子的眼神很严肃。

我在心里对生我、养我、保护我的所有人道谢。

纸张表面有叶子图案的淡淡凹痕。

“只要说‘闪闪发亮’就可以了吗?”

我战战兢兢地递上卡片。花莲小姐一看到卡片,立刻欢呼起来。

我贴近花莲小姐的脸。

小小的店堂内,保留着原本应该是银行柜台的沉重吧台。天花板很高,是很舒服的空间。

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费用呢?”

“这是男爵大人的最爱。”酒保说。

红蜻蜓在雨后迎来黄昏的天空中飞舞,薄如玻璃的翅膀在夕阳下闪着光。

我听从他的建议,把刚炸好的丁香鱼送进嘴里,满嘴都是海洋的味道。我吃着温沙拉里的蔬菜,为快要烫伤的嘴巴降温。蟹膏酱很浓郁。

男爵一脸得意,连鼻孔也张得很大,比刚刚更飒爽地大步往前。

能如此温柔接受对方缺点的男人并不多。因为很多人在吵架时,会若无其事地提及对方最忌讳的事。

武田先生想必很努力地写了这封信,虽然信的内容让人感觉很死板,但任何人第一次写信差不多都是这样;只不过他潦草的字迹实在让人忍不住喷饭。用这种笔迹写邀稿信的话,对方大概也不会认为他出自真心诚意吧,但信中所写的每一句话,都是发自他的内心。

如果要表达更恭敬的礼节,就要以“谨启”为开头,以“敬白”来结尾。总而言之,这就像行礼一样。行礼可分为真、行、草不同等级,书信的起首和结尾,也要配合不同的礼仪程度,使用不同的起首语和结语。

“诚意?把自己的想法直接写下来不就好了吗?”

听到她这句话,我才想起今天是新年。我到底睡了多久?

“Ladurée的马卡龙很好吃。”

“我父母也很在意我字丑这件事,从小就经常教我写字,也让我参加书法班,但我还是写不好。我觉得搞不好是脑子的问题,大脑可能无法正确认识字形。所以当初找工作时,还是请我妈妈代我写履历表,才总算蒙混过去。

“埋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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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莲小姐继续说道。杯子里的柚子茶几乎已经喝光了。

男爵先是唱歌,然后又骂了我一句,豪放地大声吃着剩下的两代同堂鳗鱼饭。

木尺、美国产的胶带切割器、金属制三角板、罐装糨糊、铅笔刀、剪刀、标签贴纸、修正液、削铅笔器、夹子、便条本、笔记本、订书机、签字笔、荧光笔、色铅笔、蜡笔、稿纸。当然,还有很多铅笔。

“拜托你!我想请你帮忙。”

她的衣服、脸庞、头发,全身上下湿得像落汤鸡。也许她不知道台风来袭,跑来这里观光,正在找躲雨的地方。

“刚才从背后听到你说话的声音,我就在想会不会是你;不过你们的气氛很好,所以不好意思打扰。没想到真的是你!”

为了避免花莲小姐特地从比利时买回来的卡片毁在我的手上,这次决定使用圆珠笔。说是圆珠笔,却也不是那种出墨很不均匀的廉价圆珠笔,而是我从小爱用的Romeo No.3。

时间进入十二月后,一下子有了年终将至的感觉。

男爵补充道。

星星出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内心黑暗中,最后甚至有点刺眼。

站着说话太累了,我拿出两张原本叠在一起的圆椅凳,请帆子小姐和芭芭拉夫人坐下。姑且不谈信的事,我很关心帆子小姐父亲的情况。

她喃喃说着,眼里泛着泪水。

“要写什么内容呢?有没有特别想要提的事?”

“这是在香槟中加入柚子汁和甘夏橘汁调成的鸡尾酒。”

我起初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上门。她身材高挑,我必须抬头看着她,而她光是站在那里,整个空间就亮了起来。不只是五官漂亮,一举手、一投足,全都气质高雅、优美动人。

虽然他说话的语气很粗暴,但充满了男爵的温柔。

我把手工生巧克力放进嘴里。巧克力不会太甜,是绝妙的成熟味道。

我觉得上代好像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笑容。她总是整齐地穿着和服,眼镜后方的眼神总是很严厉。只有在缘廊上抽烟时才会放松下来,但我一辈子都无法靠近那样的她。一直以来,上代始终面色凝重,只有今晚,似乎对我展露了微笑。

信封上的邮票使用了金刚力士像的图案,代表严正拒绝之意。虽然金刚力士像的邮票一张就要五百元,但为了表达男爵绝对不愿借钱的坚强意志,花这点钱应该值得。如果贴一张印象柔和的邮票,对方搞不好会再度上门借钱。

“这是我在巴黎机场买的,机会难得,大家一起吃。”

“波波,波波,鸽子波波,想吃豆子吗?那就来吃啊——

男爵点的那杯“老样子”是我从没见过的奇怪饮料。酒保送上来时,我的身体忍不住向后一靠。

男爵大概也是一喝酒就容易脸红的体质,脸颊泛着红晕。我几乎没听过有关自己小时候的事,所以即使再微不足道,都觉得很新鲜。

帆子小姐眨着眼睛,努力用开朗的声音说。

“你今天去学校加班吗?”

“我去拿我带回来的点心。”

我一边很有精神地回答,一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中世纪时,曾将情书称为“艳书”。园田先生寄给樱女士的信算是艳书吗?这封信乍看之下虽然只是普通的信,但字里行间充满了园田先生的心意。这一滴鲜红,一定可以渗进樱女士的心里。

“反正就是这样,所以我再带你去续摊吧。我们去前面吃甜点,反正你这种黄毛丫头,就算回家也没有男人在等你吧?”

考虑到和纸张之间的搭配,信封上的地址和收件人姓名不是用钢笔,而是用毛笔写的。此外,为了表达敬意,“样”这个字也没有用简写的。在收件人的姓名下方也写了小上几号的“案下”以示尊敬。凭着我对男爵的印象,用几乎快超出信封的大字写得很有气势。

“我相信她现在一定很幸福,所以,我绝对不希望破坏她的幸福生活。如果她的先生看到用男性笔迹写给她的私人信件,一定会很在意。尤其是自己不认识的人写信给太太,心情必定会很复杂,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他们的夫妻关系,不是很令人难过吗?”

“原来是这样,你说得有道理。”

他的笑容真的很温柔。我相信收到园田先生这封普通书信的樱女士也很幸福。

我终于拿起小毛巾擦手时说。

“桑布卡莫斯卡托。在桑布卡茴香酒中加入几颗咖啡豆,然后在酒上点火后,送到客人面前。”

写回信时,“敬悉尊函”或是“欣悉惠书”,也能够发挥起首语的作用,通常也都用“顿首”或是“草草顿首”为结尾。

“我和我妈妈的感情很好,但我婆婆个性很严格。有一次我在国外,用电子邮件向她道贺,结果被她狠狠骂了一顿,所以在圣诞节和生日时,我都会自己写卡片寄给她。但是,有一次她对我说,字丑是因为心丑,所以没有经过我同意,就去为我报名了函授讲座。问题是我平时要上班,根本没办法上课,而且我字丑的程度有点像生病那样,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早就参加过硬笔字练习的讲座,根本没有用,但我骗婆婆说,我有参加讲座……”

我很不以为然地说。上代要是遇到这种人,应该早就把他赶出去了。我也很想像以前的人赶走不速之客那样,把扫把倒放在玄关赶人。

“我是丑字人。”

从园田先生的温柔、用字遣词,到他的面容和气味,我希望能把他的一切传递给樱女士。书信,就像是寄信人的分身。

园田先生说,他即将住院。他并没有告诉我详细的病名,也说是没有生命危险的疾病—却让他这辈子活到现在,第一次认真思考死亡这件事,于是发现:原来自己还惦记着樱女士。

有时会有人上门委托为他们写回信,假如对方是知心好友,即使暂时不回信也无妨。但如果收到恩师或长辈的信,而且对方的信写得很正式,文笔又很好时,往往不知道该怎么写回信;若是平时很少写信的人,更不知道该怎么落笔。时间越久,就对迟迟无法回信一事产生罪恶感,最后只好找人代笔。

“我第一次吃。”

这句话完全是花莲小姐的写照。

笔尖的八根毛细沟槽吸附墨水后,就可以写出文字。虽然不是常用的书写工具,但在关键时刻使用,特别有感觉。而且上代拥有的是一支纤细华美的浅红色玻璃笔,最适合用来写信给樱女士。

山茶文具店好不容易结束了一整年的营业,我总算有时间打扫店里。

“我女儿最爱吃了。”

“谢谢你。”

“我接受你的委托。”

虽然并没有降下倾盆大雨,但我还是穿上雨靴和雨衣出门。如果是从山茶文具店慢慢走到材木座的光明寺,要将近一小时。我不想太赶,所以提前出了门,一路逛过去。

“没时间了,我要走了……”

但是,现代人连写这种简单的信件都觉得麻烦。

“不好意思。”

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上代的声音。

深棕色很快就被水冲走,笔尖再度恢复了宛如冰柱般的透明。玻璃笔很容易因为轻微的撞击而破损,所以我用纱布手帕仔细包好后,再轻轻放回书信盒内。

“虽然父母为我取的名字应该用汉字,但因为我写得太丑了,所以平时都只能用平假名写自己的名字,因为这样比较看不出字丑。”

上代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些事。我好像看到了连自己也不认识的自己,觉得有点害羞。如果男爵说的话属实,我得好好感谢他才行。

这时,老板娘用托盘端着鳗鱼饭走了过来。

花莲小姐愁容满面地说:

在日文中,“手纸”代表信的意思,但中文的“手纸”是卫生纸的意思。他想委托我的内容根本不是信,而是卫生纸,我觉得他简直就是在叫我帮他擦脏屁股,真是太令人生气了。

晚上七点多,花莲小姐再度来到山茶文具店。看起来质料很好的深蓝色大衣和白色围巾在她身上很好看。

男爵从层层和服衣领间拿出手帕递给我。

回头一看,男爵站在我身后。虽然我不了解他的身份,但这名身材魁梧的男子总是穿着和服在附近出没。我从来没和他说过话,却经常看到他在咖啡店喝咖啡看报纸,头上也一定戴着插了羽毛等装饰的潇洒帽子,这一带的人都称他为“男爵”。

“谢谢,晚安。”

男爵豪迈地用店家提供的小毛巾擦拭着脸时问我。

写完之后,她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的面包真的真的很棒,我忘我地一口气儿吃完,几乎忘了向她道谢。

她感慨甚深地看着放在腿上的贵重物品袋说道。

这时,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如果是身经百战的上代,不知道会如何安慰眼前这可怜的女子。

的确,我是在用脑袋写字。

“愁,志人?”

“我猜你应该不会相信,这是我刚才写的五十音。就是这些。虽然很丢脸,但可以请你看一下吗?我认为你看了之后,就会相信了。”

我一直以为,字能够反映书写者的人品,但这种认识并不正确。有不少人像花莲小姐一样,即使下了苦功,仍然无法写出漂亮的字。如果认为因为心丑才会字丑,未免太武断了。

我和她最后一次来这里时,吃着吃着发生了口角,我一个人先离开了。镰仓雕的漆盒里还剩下将近一半的鳗鱼饭。

起初我并没有认出是帆子小姐,但看到她丰满的胸部,立刻想起是她。

这次他点了啤酒,边喝边等鳗鱼烤好。餐厅主动送上小菜。仔细一看,里面有很多肝脏。

又挨骂了,我忍不住有点垂头丧气。男爵似乎发现了,用略微温柔的声音接着说:

星星在叶子已落尽的枯树后方闪烁着。

“怎么了?好吃到喜极而泣了吗?”

晚上,我去本觉寺后方的福屋吃山形县的乡土料理,以转换心情。那是一家只有吧台的小店,无论什么时候去,都挤满了本地的顾客。虽然有点提心吊胆,很怕会遇到了解我不堪往事的熟人,幸好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遇到过。

虽然我说了好几次,但最后还是敌不过鱼阿姨——也就是鱼福老板娘的坚持,接受了她送我的票,正因为是她送我的票,所以一定要出门去看。

或许是因为换上新的大祓注连绳,又意外收到武田先生的信,使得心情放松的关系,我竟然拿着他的信,就这样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以这次的情况来看,她寄的信可能还在邮筒里。既然这样,要收回这封信并不是太困难的事。

我试图让自己冷静,于是起身去泡茶,把她独自留在那里。

话虽如此,但这些只是基本的规定……

山茶文具店已经开始使用火炉,那是上代留下的老旧筒型火炉,上面放着铁制水壶烧水。

园田先生问。

隔周。

“总而言之,我想向一位评论家邀稿。”

“对!是不是很简单?而且不管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做到。只要这么做,痛苦的事、悲伤的事,都会消失在漂亮的星空中。嗯,你现在就试试看。”

“听说也可以直接搽在皮肤上。”

虽然事到如今已无从得知,这些东西为什么会放在那里,但很多文具仍然可以使用;而且这种古色古香的设计,看起来反而很新鲜。

园田先生很委婉地说。

(我死也不会借钱给这种货色!)

“这样啊。”

收件人到底要写“佐仓样”,还是“樱样”,或是更正式的“佐仓樱样”?我实际写在纸上研究了很久。虽然“样”是用来表示敬称,汉字的“样”当然是正确的写法,但所有的字都是汉字,感觉很不协调,也可以把“样”这个字写成平假名的“さま(sama)”。

“赶快决定,酒保在等你。”

我在二楼大声问道。

“这边原本是银行,后来变成小儿科诊所,现在又变成了酒吧。以前还是小儿科诊所的时候,我也经常来这里。”

“这是事成之后的报酬,你是靠自己工作赚的钱吃这顿饭,没理由向我道谢。如果借钱给那个家伙,就不是这点钱能搞定的。借钱给别人的时候,必须当作送给对方。如果没有这种心理准备,千万不要借钱给别人。你为我断然拒绝了对方,所以,我才应该向你道谢。辛苦了。”

“对,只是稍微去一下而已,傍晚就处理完了,所以去逛街,在回家之前来这里。我虽然不会喝酒,但只要来这里,就可以感受到一点微醺。”

我打开瓶盖嗅闻味道,闻到了仿佛芝麻油般的芳香。

我很想把卡片放在脸上厮磨。纸质给人一种优雅的感觉,好像在抚摩高贵的猫咪背部。

调整呼吸后,我再度把玻璃笔的笔尖沉入深棕色墨水中,化身为园田先生,在为樱女士的幸福祈祷的同时,写下只言片语。

“在这里。”

“胖蒂的面包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面包。”

“在啊!”

“欢迎光临!”

花莲小姐听我这么说,又哭了起来。

我们的脚下有一个大水洼。

“吃几个都不会腻。”

其实园田先生不需要这么大费周章,只要透过网络,就有很多方法可以联络到樱女士。有很多人用这种方式找到了断绝音讯的初恋情人,甚至因此开始交往。

虽然我也很想尝尝面包,但还是乖乖听从男爵的命令。

这几天工作太忙,我没时间看信箱。而上代过世后,家里也不再订报。

“我家里那个认识你阿嬷,当时我儿子刚好出生,所以就分了母乳给你。”

“请便,请便,我去拿保鲜膜过来。”

我哽咽着向他道谢,接过了手帕。麻质手帕熨得平整。

听到男爵这么说,我默默点着头。因为去看落语,所以我穿得很随便,没想到一晚上连去了三家店,而且这些店彼此的距离都很近,闭着眼也能走到。

男爵大喝一声。

“不好意思,我没听到。”

“我的青梅竹马。虽然我们曾经私订终身,但最后并没有走上红毯。后来,我娶了其他女人、生了孩子;听说她最近也找到了另一半,在北国的城市过着幸福的生活。事到如今,我并不打算吹皱一池春水。我们已经有二十多年没见面,只是想告诉她,我身体很健康。”

在我好不容易即将遗忘当时的懊恼之际,收到了这封信,而且还算是不错的结果。因为如此一来,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愿意提笔写信的人。

“喂,喂。”

“对不对?这个魔咒很有效,你试试看。这是我送你的礼物。”

姜丝配上用酱油卤得很入味的鳗鱼肝,发挥了提味效果,让人忍不住一口接着一口。有些鱼肝结成了冻,更加刺激食欲。

她来到我面前时,身上散发出仿佛混合了桃子、草莓、香草和肉桂的宜人香气。

她的名字叫花莲。

加了“大人”这两个字,感觉变得很滑稽。就在我拼命忍住笑的时候,酒保恭敬地把一杯色彩美丽的鸡尾酒放在我的面前。

他盛气凌人,用不悦的语气大声说着。总之,我先从他手上接过那封信再说。

“我从刚才就一直叫你,不要不理人嘛。”

“我可以把这个带回去吗?”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当我走出被称为“镰仓最大的”山门时,身后传来叫声,但我想应该是自己听错了,所以并没有回头。没想到叫声越来越大,最后,竟有人拍着我的肩膀。

“请喝。”

虽然只要泡最便宜的粗茶就好,但粗茶的茶叶刚好用完了,只好泡较贵的玉露茶。我用托盘端茶来到店堂时,他仍然没有抬头。

偶然一望,看到庭院角落红色与白色的彼岸花竞相绽放。

时间进入十月,我正为了防止虫蛀、发霉,而把塑料布铺在店门口晒旧笔记本时,背后突然有人对我说话。

在酒吧遇见的胖蒂,看起来比平时更性感。合身的短裙下露出两条好像圆规般笔直的腿。

我把红茶和大福端到他面前,祈祷这样能让他心情放松。希望他不讨厌吃甜食。

接下来的这几天里,我都和园田先生形影不离。

难怪杯子表面冒着蓝色的火焰。

“鸠子,等一下有空吗?”

“当初认识我老公时,我也很担心我的字太丑会吓跑他——以前发生过因为我的字太丑,结果对方提出分手的情况。如果爱上他之后才发生这种事的话很痛苦,所以在和我老公交往前,我就让他看了我写的字,问他,即使我的字写得这么丑,也没问题吗?然后我们才开始交往。”

我猜他一定是某所知名大学的毕业生,但为什么我会有刚才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我拼命压抑住在自己内心萌芽的坏心眼。

“以后请多关照。”

我敷衍地回答。

“所以,我想委托代笔。妈妈对写字这件事很严格;啊,虽然说是妈妈,但其实是我婆婆。”

“我告辞了。”

我惊讶地转头一看,发现男爵站在身后。男爵把塞在耳朵里的一个耳机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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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没什么……”

“要不要去敲除夜钟?”

我默然不语,等待他的下文。

冰冷空气笼罩周围,天空虽然可怕,却又很美。

“旅行愉快吗?”

“每次心情有点沮丧时,我都会揉面团激励自己。因为烤面包的时候,我就能变得专心投入。”

“我的课上完了,不必在意时间;而且你叫我胖蒂就好,学生也都这么叫我。”

“吃太饱会吃不下鳗鱼,所以只吃火腿就好。”

男爵就这样跟在我的身后,我只好和他一起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他到底想跟着我到哪里?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还是不动声色,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因为即使我对他说“今天的落语会真不错”,我们也不可能有话可以继续聊下去。

也许他们曾爬上苹果树嬉戏,也可能曾共享一颗苹果。苹果盛产的季节即将来临,若是不了解他们关系的人,即使看了,也不会发现其中隐藏了特别的意义。

听芭芭拉夫人这样说,我挑了最右边鲜黄色的马卡龙。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口味,但清爽的柑橘系奶油内馅在嘴里扩散。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吃到Ladurée的马卡龙。

为了避免重要的信沾到水,特地使用具有防水功能的信封。山茶文具店的小仓库里有许多上代和我努力收集来的信纸和信封,我在其中找到了尺寸适宜的涂蜡信封。

我走下出租车后向他道谢。

“请问有何贵干?”

男爵身上的和服外褂被风吹得鼓了起来。我拼命快步紧追在后,以免跟不上他。和男爵的木屐声相比,我这双橡胶底雨靴所发出的啪嗒啪嗒声毫无趣味。

“你的先生很温柔体贴。”

接着用右手轻轻握住花莲小姐的右手,闭着眼睛,像深呼吸般在卡片上写字。

上代写的“山茶文具店”几个字即使从背面看,也美得让人陶醉。这几个字并不像铅字那么工整,看起来有点潦草的感觉很是绝妙。

完成所有作业后,我用化妆棉擦拭了残留在玻璃笔笔尖的墨水。因为无法将所有的墨水都拭去,于是再用自来水冲洗干净。

她很可爱,仍像以前一样自称“鱼阿姨”。

花莲小姐恢复严肃的表情。她在说“婆婆”这两个字时,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花莲小姐叹着气。我静静等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化妆水刚好快用完了。

我一进家门,就用拆信刀拆开了信,确认信件的内容,以防万一。

那件事曾经让我沮丧不已,也深刻反省,既然我身为专业代笔人,无论遇到再怎么不喜欢的客人,即使对方要我写的内容再怎么无法认同,都应该面带笑容地接受。这才是称职的代笔人。

男爵说完,自顾自笑了起来。虽然他说话很过分,但的确被他说中了,所以我也无法反驳。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字眼,忍不住反问。是罕见的姓氏吗?还是用委婉的方式表示自己长了痔疮?但长了痔疮的人跑来文具店也未免太奇怪了……我正在沉思,那名女子语带迟疑地说:

“下次要不要一起烤面包?”

她用泪眼露出求助的眼神说道。

我不得不同意男爵斩钉截铁所说的这句话。如果我收到同样的信,也不会想借钱帮助对方。

当我再度睁开眼,发现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而且还听到邻居叫我的声音。

我也实际把“佐仓さま”“樱さま”“佐仓樱さま”几种写法写在纸上研究,但使用汉字的“样”,似乎更能表达园田先生端正的态度;同时,我也想表达园田先生的温柔体贴。考虑到整体的协调性,收件人的名字使用了平假名“さくら”。至于“さくら”到底是代表“佐仓”这个姓氏,还是“樱”这个名字,可以由收信人樱女士自由想象,也可以让园田先生的心意更有弹性。

所以,我猜她一定是自谦。虽然她说自己的字很丑,但应该只是很有个人风格而已吧。

芭芭拉夫人说。

雨好像发狂似的越下越大,就连平时很少摇晃的山茶树枝,也像弹簧般东倒西歪,发出咻咻咻的声音。遇上这么大的台风,芭芭拉夫人刚好不在家,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她和男朋友正在欧洲旅行。

我仔细调查了每件商品的制造商和生产国,发现有些公司已经消失不见了,有些商品也已经停产,但是,几乎所有的商品都是一流公司生产的。

“您来听落语吗?”

我和芭芭拉夫人一起走在寂静的河边道路上。

“偶尔堕落一下很开心。”

“幸好你没有像你阿嬷。她滴酒不沾对吧?”

“总而言之,我自己没办法写。”

“当初说好事成之后再付报酬,你想吃什么尽管说,我请客。”

虽然我知道自己说话牛头不对马嘴,但事到如今,已经无法刹车了。我的不良少女魂终于大爆炸。

我觉得他好像在骂我,所以再度道歉。

帆子小姐知道我是代笔人,所以才会冲进山茶文具店吗?还是她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刚好这家文具店也同时做和书信有关的生意?

为了让自己保持冷静,我起身去烧开水。这时,他一直在滑手机。

“原来是这样,真是太感谢了。”

帆子小姐似乎从我的表情中察觉到什么,一派轻松地向我说明。难怪她穿着运动服。我终于恍然大悟。从山茶文具店走到她任职的小学只要几分钟,难怪她认识芭芭拉夫人。

长长的白色信封上所写的寄件人姓名是“武田聪”。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收信人的名字的确写着“山茶文具店 公启”。也许是有人抢先寄来了需要供养的信件吧——虽然必须等到明年才开始受理。

把红茶倒进古色古香的红茶杯后,山茶文具店里弥漫着阳光般的香气。

虽然我这么以为,但没想到真的有客人上门。起初还因为风声的关系,没听到敲门的声音。

花莲小姐绝对不是那种高不可攀的美女,她最美的是那颗真诚的心。正因为这样,我希望能够写出有花莲小姐的味道、只有她才能够写出的字,让那些字成为花莲小姐的化身。

“那么,我要点使用当季水果、酒精浓度不会太高的鸡尾酒。”

“重头戏还没登场,你不要吃太多了。如果吃不完,可以打包带回去。”

园田先生露出腼腆的笑容。

幸好邮差很通情达理,而且邮筒内只有帆子小姐的那封信,所以马上就还给我了。

“正因为是镰仓,才有这么出色的酒吧啊。”

她像少女般兴奋不已。

盒子里排放着五彩缤纷的漂亮圆形点心。

我尽可能慢条斯理地说,希望她能够放心。老人家常说,虽然只是擦身而过,也是前世累积的缘分。而且,对她来说是人生的重大事件,对我却只是举手之劳。因为那个邮筒就在山茶文具店门口。

其实我脑海中马上浮现了“鳗鱼”这两个字,但我故意停顿片刻,假装想了一下。而且如果我回答“随便”,男爵一定又会生气。

“我才要感谢你。过去我一直误以为,字之所以写得丑,是因为写字的人的内心如此;但认识你之后,才知道这种想法是偏见,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我去倒茶。帆子小姐,你喝红茶要加糖和牛奶吗?啊,你时间没问题吧?”

店内已飘散着诱人的香味。

我以前担任上代的助理时,从来不曾有人上门委托商务信件。

闪闪发亮,闪闪发亮,闪闪发亮,闪闪发亮。

我的语气咄咄逼人,话中带刺,但我已无法再克制自己的情绪。不是我在自夸,想当初我也是当过太妹的。

看向外头,太阳已经下山,天色已经暗了。夜色仿佛把额头和鼻子贴在山茶文具店的玻璃门上偷看我。漆黑的夜色中,我的脸庞宛如上弦月映照在玻璃门上。

既然挖出了这些宝物,当然没有理由不拿出来卖。

小学入学,过七五三节,还有顺利考上高中,每当人生迈入下一个阶段时,我们都会来鹤屋庆祝。上代平时很少外食,这是她唯一带我来过的餐厅。当年她也曾在这家餐厅的二楼和室里,一边吃着最便宜的鳗鱼饭,一边建议寿司子姨婆离婚。

“但问题在于我婆婆。”

看到男爵拿出围巾围在脖子上,我便结束了和胖蒂的聊天。

艳阳高照,我把笔记本留在门口,走进店里,看了写给男爵的那封信。内容的确是打算向他借钱,但信中有很多错字和漏字,而且还拐弯抹角地以恩人的态度自居。

“不,这样不行。我原本也觉得这样就行了,所以只是把对方的名字换上来,但被上司退回,说这样感受不到诚意。”

也有客人委托我写一封平淡无奇的信。

“我在前面那所小学当老师,因为我叫帆子(Hanko),又是老师(teacher),所以大家一开始叫我‘帆蒂’(Han-te),没想到不知不觉变成了‘胖蒂’(Pan-te),真是太丢脸了;不过我很喜欢烤面包,所以被当成代表面包的‘胖’(pan),也就觉得没关系。但不知道其中原因的人,听了应该真的会吓一跳。”

不过,我真的太惊讶了。不,“惊讶”这两个字还不足以形容。我知道这么说很失礼,但她的字真的让人看了很不舒服,简直想吐。我这辈子从来没看过这么丑、这么令人不愉快的字。

我拿起Romeo No.3,在纸上一次又一次试写花莲小姐事先拟好的内容。

“虽然离我婆婆生日还有一段时间,但我明天就要飞到国外,所以,如果可以的话……”

“哎哟,胖蒂。”

“我只想告诉她,我还活着。”

我一边拂去嘴唇上沾到的白色粉末,一边问园田先生。

我坐在靠里头的座位喝着冰清酒,点了蒟蒻球当下酒菜,最后再吃那家餐厅有名的小芋咖喱荞麦面当收尾时,回信的第一句话突然浮现在脑海。在步行回到家之前,几乎已想好了所有内容,我很想赶快拿纸记录下来,以免不小心忘了。

当然不是和真正的园田先生。

花莲小姐站了起来。

写卡片很简单,而且,花莲小姐已经写好了内容。

走出酒吧,过了马路,男爵拦了一辆出租车,率先坐了上去。

园田先生虽然没有表现出心慌意乱的样子,但我在等待他心情恢复平静的这段时间,去后方泡了红茶。上午出门采买时,顺便去长嶋屋买了大福回来,于是放在怀纸上,一起端了出来。

我问她。

前一刻还眼泪汪汪的胖蒂也是,吃着淡茶色的马卡龙,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芭芭拉夫人和浅浅的粉橘色马卡龙很相配。

“我和我老公商量后,为她准备好了礼物,但我没办法写小卡片,所以……能请你代写吗?”

我在心里默念。

“不然找你干吗?”

“波波,我要告诉你一件有用的事。”

太阳渐渐下山,我猜想应该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于是提前打烊了。

我反而诚惶诚恐起来。我当天就传了短信到她留下的手机号码,通知她信已经顺利取回。

在刚才那家餐厅吃了那么多开胃菜,没想到还有另一个胃可以装鳗鱼饭。虽然吃到一半便觉得有点太饱了,但我把和男爵相同分量的鳗鱼饭吃得精光。

显然是越快越好。

然后,暂时放下玻璃笔,耐心等待墨水变干。

“听说摩洛哥坚果油使用的坚果,全世界只有摩洛哥才有,所以非常珍贵。”

我正准备走进家门时,发现信箱里有一封信。

“波波!”

“喏,这是不是两代同堂?”

天气很冷,所以我紧挨着芭芭拉夫人身边走,她便轻轻挽住我的手。我和芭芭拉夫人的嘴里都吐出了白雾。

她写在信封背面的寄件人地址是在逗子。既然她住在逗子,为什么在这种台风天特地跑来镰仓寄信?

他平静而稳重的说话声,就像美丽山丘上吹过的一丝微风。

我和男爵坐在入口旁的沙发座位上。吧台前虽然也有几名客人,但所有人都静静地喝着酒。

“我老公说,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的人,而且像我这样的女人,如果身上没有缺点,会让人很不舒服,所以他反而松了一口气。他这句话彻底拯救了我,过去我曾因为字丑,觉得自己大概嫁不出去了。”

我慌忙站了起来。男爵这个人到底有多性急啊。

这道菜可能是男爵的最爱,他眯起眼睛,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男爵的木屐咔嗒咔嗒地踩着被雨淋湿的地面。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关系,虽然是周末,但街上的人和车都很少。

他并不是想和对方重修旧好,也不是要向对方告白,只是想写一封很普通的信。园田先生喝着有些冷掉的红茶,露出了淡淡的微笑,就像含苞待放的山茶。

之前看到这场落语演出的海报时,发现是一名年轻顶尖落语家的独演会,不由得有点动心。虽然我对落语并不精通,当然也不讨厌;但只在电视上看过,从没有看过现场表演。

“随时都可以,改天你来这附近时,顺便绕过来一下就行了。”

既然芭芭拉夫人这么说,而且她还挽着我,于是我闭上了眼睛慢慢走着。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反问。委托代笔的客人若是男性,写字时通常也要比较男性化。园田先生补充道:

“差不多哭完了吧?别人会以为我在欺负你啊,笨蛋!”

在“さくら样”这几个字完全干透后,我轻轻把纸翻了过来。虽然已经构思好大致的内容,但我并没有打草稿。我想临场发挥;而且,写上两三张信纸未免太不解风情,所以我打算一口气完成可以刚好美美地写在一张纸上的文字量。我认为这样更能表达园田先生的微妙心情。

写完“草此”两个字,深棕色的墨水有点干了,所以我又蘸了一次墨,清楚地写下园田先生的名字。

“请挑选自己喜欢的吧。”

“我寄出去之后,才发现还是不应该寄这封信,但已经来不及了……所以我一直等邮差来收信,但可能因为台风的关系,邮差没有按时来收信……”

听到他连续说了三次,我终于忍无可忍了。

于是,我决定采取折中的方式,把明信片大小的信纸装在信封里寄出去。如此一来,信的内容就不会被樱女士以外的人看到,也不必担心过度诠释园田先生的心意。

上代所写的标语至今仍然贴在厨房的墙壁上。写在月历背面的标语贴了多年,原本白色的纸早已褪色,溅到的油渍也宛如流星般留在上头。

我从抽屉中拿出便条纸和笔给她,请她写下名字和联络方式。同时也问了她想拿回来的那封信的寄件人和收件人姓名;为了保险起见,还问了信封的特征。

男爵突然幽幽说道。

芭芭拉夫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问。

这时,我才第一次知道,原来字丑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饱尝了写字漂亮的人难以体会的辛苦。

虽然我想很有这种可能,但还是向男爵确认。

要用身体写字。

“欢迎回家!”

“真的吗?”

始终默默听着我们聊天的芭芭拉夫人突然开口。

男爵大喊的声音在安静的店内回响。厨房里已经开始收拾,二楼的客人也都走光了,店家今天可能为了男爵这位老主顾而特地延长了营业时间。

“我一直想写这样的字。”

我喝了一口鸡尾酒,柚子香气顿时在口中扩散。

那个女人频频回头看向邮筒,然后看着自己的手表。

我正准备去后头拿浴巾给她擦拭身体时,她用颤抖的声音对我说:

为了怕自己误会,我向他确认。

把卡片放在适中的位置,再度拿起Romeo No.3,然后慢慢闭上眼睛。即使不看着纸,要书写的内容也完全印在脑海中。

这名三十出头的女子说到这里,几乎快哭出来了。她的身材很好,让人很难不注意。而且因为淋了雨的关系,看起来格外性感。

“好吃。”

胖蒂?是代表女性内裤的“panties”吗?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大问号,但被称为“胖蒂”的帆子小姐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芭芭拉夫人和帆子小姐似乎是旧识。

既然这样,你完全可以自己写这封信。

园田先生低下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上代留下的绝不是只有废纸而已。

“是古董卡片吗?”

“谢谢款待。”

一打开锁、拉开玻璃门,大颗的雨滴便呼啸着冲了进来。虽然还不了解状况,但还是先请她进来再说。如果她继续站在雨中,恐怕会感冒。

“你又不是女佣,不必为我倒酒。”

“信笺”这个词本身也渐渐遭到淘汰,已经进入社会工作,却连一封信都从没写过的人并不在少数。在当今这个时代,只要用电子邮件就可以搞定很多事。

鳗鱼饭装在镰仓雕的漂亮漆盒内。我迫不及待打开盖子,让人感到无比幸福的香气飘了出来。久违的鳗鱼让全身细胞都发出欢喜的呐喊。

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漂亮的卡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好像是,店里的人说,应该是一百多年前生产的纸张。”

“鸠子,反正这条手帕我用不到,就送你吧。”

“这样就可以了。”

我奔下楼梯,直接冲出门外,以参加运动会短跑的速度冲向邮筒。

以前,我对“字如其人”这句话深信不疑。粗鲁的人,写的字也很粗鲁;细腻的人,就会写出细腻的字。虽然有的人看起来一丝不苟,但如果写出来的字很大胆豪放,就可以看出他真正的性格。有些字虽然很漂亮,但感觉很冷漠;有些字虽然不工整,却有一种好像在篝火旁暖手般的温度。

这次我选择圆珠笔,而不是钢笔书写。

“时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最后,我用指尖蘸了些蜂蜜涂在信封封口上黏合。为了避免粘不牢,上面再用贴纸加强;虽说是贴纸,但其实是我在国外流浪时一点一点收集来的外国邮票。

还没走进餐厅,周围的空气已经飘着香喷喷的味道,咸中带甜的酱汁味道仿佛紧紧拥抱那幢细长形的大楼。我跟在男爵的身后,从样品柜旁的磨砂玻璃门走进店内。

芭芭拉夫人的话中充满对帆子小姐的关怀之意。

“女人的笔迹?”

他在说话时,把iPhone屏幕转向我,向我出示了画面。上面写了类似邀稿信草稿的内容。

浓淡适中的酱汁完美地包覆着鳗鱼,白饭煮得偏硬,少许酱汁渗进白饭,吃起来特别香。而且,除了最上层有鳗鱼,饭里面还藏了另一块鳗鱼。

“卤鳗鱼肝啊,这个配啤酒很搭。”

“我是国际线的空服员。”

园田先生看着自己留下的地址、姓名,笑着说道。我低头一看,便条纸上写着“佐仓樱”,姓氏和名字的发音刚好一样,都是“Sakura”。

通常只有对自己的晚辈或是地位比自己低的人,才会使用平假名的“さま”,但如果过去曾有过亲密往来,应该不至于失礼;相反地,也许这样更显亲切。

我再度道谢,这时,帆子小姐突然走进店里。

独演会结束后走出光明寺时,雨已经停了。

除此以外,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好,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今天之内就会写好交给你。”

“所以,可不可以拜托你?我知道我们素昧平生,我这样拜托你很失礼,但可不可以请你帮我把误投进邮筒的信拿回来?”

Romeo是百年文具店伊东屋在大正三年(一九一四年)发售的原创笔款,并且同时推出了钢笔和圆珠笔。我使用的是当时贩卖的圆珠笔,上上代很爱这款圆珠笔。

她把一只装在朴素纸袋里、像是瓶子的东西交给我。

“你不是编辑吗?就算学艺未精,但编辑就是编辑,说话用词不要这么贫乏。而且,你不是因为很希望对方能帮自己写稿,才会向对方邀稿吗?连情书都不会写,根本不适合当编辑,我看你趁早辞职,改去牛郎店上班算了!”

“简直就像魔法。”

“只要在心里说‘闪闪发亮’。只要闭上眼睛说‘闪闪发亮,闪闪发亮’就好,这么一来,就会有许多星星出现在内心的黑暗中,变成一片美丽的星空。”

我挑了一张苹果图案的邮票。因为园田先生告诉我,他们过去两小无猜时,曾住在以苹果闻名的城市。

这时,一辆红色机车迎面驶来。

我立刻整理了山茶文具店的货架,腾出空间陈列这些商品。之前的商品排得很松散,即使增加了这些东西,也不会感觉很拥挤。新陈列的库存都附上手写卡片加以说明,旧打字机和地球仪这些无法出售的古董文具,就放在店里当成装饰。不知道是否因为陈列了这些旧文具的关系,山茶文具店稍微有了一点成熟的味道。

“趁热吃。”

我也模仿园田先生小声说话。

我问她。

我犹豫不决地看着酒单。

“不管是鼻涕还是眼泪,统统擦干净,心情爽快之后,继续吃鳗鱼。”

“我爸爸病危,所以叫我马上回家。我如果不赶去搭傍晚的班机就来不及了。”

他只交代了这一句,便转身走出了餐厅。

我一直坐在二楼窗边看着窗外,以免错过来收信的邮差。

她一口气说完,对着我恳求,好像随时会在我的面前下跪。

芭芭拉夫人白皙的皮肤似乎有点晒黑了。

走出鹤屋后,我对着男爵的背影战战兢兢地说道。

他还没有明确委托我。

我不由得表示同意。

我转头看着她,她眼眶里含着泪,继续说道,

“你要喝什么?”

在奔跑的同时,大声叫住了邮差。

如果可以协助他人传达这份淡淡的思念,我乐此不疲。

她眼中含泪,从皮包里拿出信封,优雅的动作再度让人看得出了神。她散发出的高雅气质让人觉得,如果天鹅化身成人类,一定就像她那样。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圣诞节已过,家家户户门口都出现了新年的摆设。年终的沉静感淡淡地笼罩了整个镰仓。

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丹田下方。

我点了点头,园田先生继续说道:

“马卡龙吗?”

“她结婚之后,名字变成了‘佐仓樱’。”

男爵并没有用叉子,而是直接用手抓起生火腿送进嘴里。转头一看,发现他的酒杯竟瞬间空了。他可能也是这家餐厅的老主顾吧,没说半句话,服务生便主动又为他倒了一杯白酒。

我对他实话实说。

“好啊,反正这种天气,我也闲着没事。”

难得有机会从上代传承给我的书信盒里,拿出沉睡其中的玻璃笔。玻璃笔呢,是由一整根玻璃制造完成的。

回想起来,即使是我那个年代,也已经有很多同学都用电子邮件拜年;这么说来,比我更年轻的武田先生这个年纪的人,就算成年之前从未写过信,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我仔细思考着这些问题,却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我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

我下了楼梯,走去文具店,发现她不知所措地站在玻璃门外。我用胶带贴的那张临时休息的纸被风不知道吹去哪里了。这样的话,有客人上门也无可厚非了。

“是面包吗?”

“你不要道歉啦!”

我猜想是因为他即将动手术,所以心情有点起伏。

秋天,或许是个会让人想写信的季节。

虽然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我并没有说出口。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或许会是封充满体贴的信,充满为了避免双方越线、为了自律,也为了不影响对方的体贴。

我觉得他说的是实话。无论再小的手术,既然要打麻醉、要用手术刀剖开肚子,就很难保持平常心,也难免会想到最坏的情况。如果没有这种契机,园田先生可能没有机会写信给樱女士。

“这是我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写的五十音。”

胖蒂用仿佛真的喝醉般的语气问我。我被她的语气感染了,也用轻松的口吻回答:

这次的台风直扑关东,为了安全起见,山茶文具店早上就贴了“临时歇业”的通知。

因为我喝了红酒,再加上坐在炉边,身体渐渐暖和起来。我把手放在脸颊降温时,沙拉送了上来。

“波波,你在家吗?”

刚才她在便条纸上留的姓名是“楠帆子”。乍看之下,还以为不是日本人的名字,“楠”这个字的发音是“Kusunoki”吗?总之,她面对必须分秒必争的紧急状况,不能继续在这里逗留,于是我催她赶快离开。她再度冲进暴风雨里,一路奔跑着,溅起无数水花。

“请你不要告诉别人,我曾经来过这里。”

“请问您要委托代笔吗?”

“没想到镰仓也有这么出色的酒吧。”

男爵走到吧台前和酒保聊天时,我去了一趟洗手间。刚走出厕所时,突然有人出声叫我。

走进这家餐厅约三十分钟时,男爵瞥了一眼手表确认时间,立刻付钱结了账,然后再度横过由比之滨大道,走进鹤屋。

“不不不,没帮什么……”

胖蒂完全误会了我和男爵的关系,不过解释太麻烦,所以我没有接话,而是直接改变了话题。

在光明寺所供奉的主佛——阿弥陀如来的神像前,用贴有金箔的屏风和台子搭成高座,落语师就坐在上面说落语。宽敞的本堂内挤满了大人、小孩,男女老幼都一脸认真的表情,听得出神。

“你从刚才就一直在说什么‘总而言之’‘总而言之’,请你仔细说清楚,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爵命令我把火吹熄,我吹熄了桑布卡莫斯卡托的蓝色火焰,然后以今晚的第三杯酒和男爵干杯。

“我婆婆即将过六十大寿。”

这个时节会接到大量委托写贺年卡姓名、住址的工作。就贺年卡来说,我只接一百张以上的代笔工作,所以只限料亭和旅馆等大宗委托,费用设定也偏高。

“我要老样子的那种鸡尾酒,但是,她……”

“只吃鳗鱼太无趣了,我们先去吃点开胃菜,这主意不错吧?”

终于,顺利写完了最后一张贺年卡的地址和姓名,手却罹患了腱鞘炎,肩膀也硬得像石头,而且不知道是否因为松了一口气的关系,好像有点感冒了。

这一阵子连续接到代笔的工作。

“正式名称是双层鳗鱼饭,但我都叫它‘两代同堂’。偶尔也要这样奢侈一下。”

虽然有太多疑问,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让对方收到、不想让对方看到的信,目前就在我的手上。我想赶快通知她这件事。

犹豫再三,我决定用玻璃笔写信给樱女士。因为我觉得玻璃笔最能传达园田先生那份纯净温柔的心意,我希望让这封信成为园田先生送给樱女士的小礼物。

我惊讶地抬起头,出现在眼前的是胖蒂。镰仓是一个小地方,遇到熟人并不稀奇。

我抬起头,毫不保留地注视着男爵的双眼。男爵叼着牙签,露出一脸佩服的表情。

“我死也不会借钱给这种货色!不过我也不想招惹他,你想办法帮我拒绝,事成后再付报酬,你觉得怎样?”

花莲小姐口齿清晰地回答。

隔天早晨,再度斟酌信的内容后,才粘起信封。糊好封口后,在上面盖了刻有“吾唯知足”这句禅语的木版章,终于大功告成。

芭芭拉夫人抢先一步,向她打了招呼。

“走了。”

难道是在这附近拍电影吗?或许是这个原因,所以她趁着空当来山茶文具店逛逛。

以“前略”作为起首语时,要用“不一”为结尾,代表“言犹未尽”之意。为自己的字迹潦草道歉时,可以用“匆匆”结束。“前略”有点像我们在遇到很熟识的朋友,轻松打招呼时说的“嘿”或“哟”。

“这是什么?”

男爵立刻反驳。的确有道理,大都市很难打造出这样恰到好处的舒适气氛。黑色皮革沙发坐起来很舒服,褪色的灰泥墙壁也感觉特别有味道。

根据我对男爵的印象,我觉得比起毛笔,粗尖钢笔更适合,于是这次选用了万宝龙的钢笔;墨色,使用漆黑色;信纸,则选用不久前才从壁橱中“出土”的“满寿屋”稿纸。

虽然我很惊讶男爵竟然知道这么时尚的酒吧,但如果说很像他的风格,又觉得的确是这样。男爵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然这种日子,来这里干吗?”

“您认识上代吗?”

这是一道蟹膏酱佐意式温沙拉,炸丁香鱼也几乎在同时送了上来。男爵豪迈地为我挤了柠檬汁。

我擦着眼泪对她说:

男爵吃着最后一块鳗鱼肝说道。

男爵粗犷的声音响彻雨后的夜晚街道。我和男爵背对着材木座海岸,正沿着大马路走向车站。

“总而言之,信件内容力求简单,要在信上明确写清楚我方的意图和条件,大致就是这样的感觉,可不可以麻烦你?”

我将放在文冢前、被风吹倒的白色杯子捡了起来,仔细洗掉泥土和树叶,装满干净的水,再放回原来的位置后,双手合掌。

我平时尽可能避免把信投进那个邮筒。那是有点像传统扑满的红色邮筒,外表虽然很可爱,但每天只有上午和下午来收两次信而已,感觉很不可靠,所以除非是不重要的公务信件,否则我不会把信投进那个邮筒。尤其是受人委托的代笔信件,我都会特地去车站前的镰仓邮局寄信。上代也曾叮咛我,说这样对方不但能比较早收到,而且也能确实收到。

园田先生刚离开,就有两三个读小学的女生一起走进山茶文具店。最近经常看到这几个女生。

他起身行了一礼,走出了山茶文具店。然而用这种态度接待客人的我,正是一个失格的大人。

章节插图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长大的,但事实绝非如此。生下我的,是母亲;当我肚子饿时,也曾有人把母乳分给我;而抱着我前去的,除了上代,没有别人。

我慌忙起身,在脖子上围好围巾。没想到一眨眼的工夫,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竖起耳朵,的确可以听到远处响起钟声。镰仓有很多寺院,新年之夜,钟声四处可闻。

男爵带我来到位于由比之滨大道旁的一家鳗鱼老店“鹤屋”。我当然知道这家名店,不过最近一次造访是念高中时上代带我来的,至少有十年以上不曾再踏进这家餐厅的大门;不,正确来说,是我无法踏进这家餐厅。

我没有打草稿,直接在稿纸上写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雨终于停了。打开窗户,眼前是一片从来没有见过的傍晚天空,粉红色和黑色形成的可怕渐层色,好像在预告世界到今天为止。

男爵带我去的酒吧与鹤屋近在咫尺,虽然之前就曾听说六地藏路口那里有一家很不错的酒吧,但我住在深山里,很少有机会来海边这一带。

回家之后,我在佛坛前双手合十。

男爵为我打开了入口的门。建筑物的上方还留着“由比之滨办事处”的名字。

“我的意思是,我的字非常丑。”

他的脾气很暴躁。

“笨蛋!”

“虽然我说随便写什么都没关系,听起来有点像是在自暴自弃,但真的只要写一些平淡无奇的内容就好。她很喜欢信。学生时代,我们曾经谈过一段时间的远距离恋爱,她几乎每天都写信给我,但我懒得动笔写信,所以只要偶尔写信给她,她就会乐不可支,然后回一封长长的信,告诉我她有多高兴。有时候也会在信里夹些压花。但是,如果现在我自己写信给她,会觉得有点对不起我太太……”

男爵突然开口问。为什么男爵知道我的名字?而且竟然问我有没有空?看到我说不出话的样子,男爵又说:

“欢迎你随时再来找我,如果你不嫌弃,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十月第一个星期一早晨,我一打开店门,一名身穿西装的年轻男子便冲进店内。看他的样子,应该比我年轻。如果他想上门推销文具,我会拒绝他,但他似乎不像是推销员。

帆子小姐提到她的父亲,眼中泛着泪光,但她并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听着芭芭拉夫人悠然自得的说话声,我拿着刚泡好的红茶茶壶走出来,在茶杯里倒了满满的茶。

最后,我挑选了比利时制造的奶油帘纹纸,这是欧洲皇室和名门贵族自古以来的御用纸品。抄纸时所使用的竹帘会在纸上留下细微的凹凸螺纹,宛如涟漪,在白色纸上留下微妙的阴影。用手触摸时,可以感受到如同手抄纸般的温度,温暖而柔和,我认为最适合用来传达园田先生的心意。

几天前,鱼福老板娘来到山茶文具店。

如果我能更早发现帆子小姐、自告奋勇代替她等邮差,也许她就可以提前搭机回老家。我为这件事感到后悔不已。

“当然认识啊,人只要活得够久,就会有很多故事。而且,当年我还帮你换过尿布呢。”

漂亮的字并非只追求外形漂亮,必须有温度、有微笑、有安稳、有平静。我个人很喜欢这样的字。

我说着说着,泪水再度从脸颊滑落,停不下来。

“真辛苦啊。”

而且,和万宝龙被称为杰作的“大师杰作系列149”简直就是绝配。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推出的这一款钢笔笔杆很粗,最适合写出灌注了力量的男性化笔迹。

“我去泡茶。”

委托我代笔的信,几乎都是有什么隐情,听到客人委托要写“普通的信”,反而有点紧张。

“之前真的太感谢了,你真的帮了我一个大忙。”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没想到我在国外游山玩水时,你受苦了。”

光是看芭芭拉夫人的表情,就知道是一趟很棒的旅行。

不过,其实她不必这么紧张。因为即使真的把信寄出,也可以通过正常渠道回收信件。这种事情虽然不会经常发生,但绝对有可能,所以邮局也不会那么不近人情,不至于发生“一信寄出,驷马难追”的情况。

“但是,那里的邮筒……”

我接过那封信,收件人是男性的名字。不知道是否在寄信时被雨滴到了,信封上用水性圆珠笔写的字,有些地方洇开了。

他递上名片的同时,最先说出的就是这句话。我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名片,发现上面印着一家无人不晓的大出版社名字。他说话彬彬有礼、打扮得干干净净,长相也很斯文,但有一种肤浅的感觉。

不愧是满寿屋的稿纸,书写的手感超顺。

她的年纪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岁之间。上代经常对我说,字如其人。只要看一个人写的字,就可以了解对方是怎样的人。

文章完美地出现在四百字的稿纸中央。我在正文后空了一行,写上日期,在下面写了男爵的名字,下一行再写上对方的名字,并在左下方写了很小的“案下”以示敬意。虽然写不写都无妨,但为了表达男爵的气魄,还是决定写上去。最后的“哈哈”是张大嘴巴放声大笑的意思。

“对不起,我让气氛变得这么感伤。”

但即使如此,上门委托的客人仍然络绎不绝。所以,十二月时,我从早到晚都离不开山茶文具店的桌椅,有时甚至一边顾店,一边写贺年卡的姓名、住址。从早晨起床到晚上睡觉为止,一直忙得团团转,一天很快就过去了。日复一日过着这种生活,转眼间,一个星期就过去了。等到不经意地抬头看向月历时,才发现十二月已经过了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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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大概就是男爵道谢的方式吧。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所以只好对着他的背影鞠了个躬。

园田先生有自己的生活,那个世界里并没有樱女士;而樱女士也没有选择成为“园田樱”的人生。

我慌忙一口气回答。

“我刚回到家。”

“请你告诉我。”

喜欢吃和果子的女儿,一定在等园田先生回家。

“好漂亮的卡片。”

最后,请他留下了樱女士目前的住址和姓名。

园田先生并没有这么做。我相信樱女士应该也不乐见这种事。

帆子小姐从手上的纸袋里拿出一包东西。

打开深棕色墨水瓶的盖子,将玻璃笔的笔尖浸入,毛细槽立刻吸附了墨水。前一刻还像冰柱般的透明笔尖立刻被染成了枯叶色。我先在明信片大小的纸张其中一面,用平假名写上收信人的名字“さくら样(Sakura sama)”。

最近的天空已经有了秋天的味道。山茶文具店也到了差不多该使用火炉的时候,否则太冷了。

我在说话时,静静回想起上代的面容。

“你可以为我写很普通的信吗?”

“啤酒要自己倒才好喝,要是你这种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帮我倒酒的话,连啤酒都会有乳臭味。”

“没错,我的确为人代笔,只要有客人上门委托,什么都可以写;但这是为了帮助有困难的人,因为我希望客人能够得到幸福。可是你只是想偷懒而已。你有真诚对待对方吗?虽然代笔这门生意在这个时代很落伍,但可别小看了这一行。对啦,你或许是这样长大成人的没错,不过这个社会可没这么好混!这种邀稿信,你自己去写!”

“什么有用的事?”

虽然他说话很不客气,但似乎有其体贴的一面。

“其实我原本想当老师,但老师不是要在黑板上写字吗?所以我知道自己没办法,只好放弃。我平时就尽可能避免在别人面前写字,基本上都会婉拒参加婚礼和葬礼。或许你觉得这种理由很奇怪,但只要我一紧张,字就会写得比平时更丑。”

这句话劝人认清自我、知足常乐。虽然那封借钱信上并没有明确提到把钱花光的原因,但我决定把这句话作为男爵送给他的赠语。

如果太在意这些规定,书信内容就会变得拘谨僵硬、生硬呆板。写信就像人际往来,只要尊敬对方、体贴对方、注重礼节,就会自然而然呈现这样的结果。就结论来说,书信没有所谓的正确或错误。

“请等一下!”

“幸好我的名字叫‘熏’;园田熏,这是我的本名。

园田先生直视着我的眼睛说,即使万一不幸失去了生命,他也不希望自己有遗憾。

花莲小姐已经买好了卡片带过来。

“我马上准备出门。”

虽然好几次都想丢掉,但每次伸手要撕下,却又忍不住犹豫起来,所以到现在还留在那里。

墨水要用深棕色。在听园田先生说话时,深棕色就浮现在脑海,挥之不去。

原本以为是简单的工作,没想到一直写不出理想的字。为人代笔时,有时一下子就可以写出如预期的字,但有时候写了一两百张,仍然觉得不对劲。写字的行为就像生理现象,无论自己多想写出漂亮的字,无法如愿时就是无法如愿。即使痛苦得满地打滚,写不出来就是写不出来。文字就是这样的怪物。

我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有点飘飘然的。那名女子像是看进我双眼似的说:

午后稍晚,芭芭拉夫人走进山茶文具店。

我为他倒第二杯红茶时,听他说了他们之间的回忆和园田先生的日常生活。

“请问你从事什么工作?”

“那我付你门票的钱。”

“还有巧克力。”

“而且,我希望是女人的笔迹。”

“这是摩洛哥的坚果油和玫瑰水。听说摩洛哥坚果油拌沙拉很好吃,玫瑰水可以搽在脸上。”

家里刚好有柚子茶,我立刻冲了热水,泡了柚子茶。看目前的情况,也许会聊很久,所以我在杯子里倒了满满的柚子茶。寒冷季节时,店堂内都会使用火炉,不必特地跑到后头,就可以直接在店堂里轻松泡茶。

男爵口中“我家里那个”应该是指他太太。

当我缓缓睁开眼睛时,发现卡片上的字很陌生,简直不像出自我的手。决定用圆珠笔写这张卡片是正确的决定,从这些文字中,可以感受到花莲小姐的恭谨有礼和纯洁。我把写好的卡片装进信封。

他用一贯的自大态度向我抱怨。

鳗鱼表面烤得香脆,里头湿润多汁。

火腿的油脂就像雪花般在舌尖上融化。

“彼此彼此。”

有关书信的繁复规矩,通常都集中在起首和结尾两大部分。

“你急着要吗?”

那次之后,我便未踏进过这家店,甚至没再吃过鳗鱼饭。

“来,请进。”

“你小时候还真爱哭。”

上代绝不允许我直接用手把信撕开,即使是现在,我拆信时必定使用拆信刀。

“那你也可以叫我波波,我的本名是鸠子。”

吾唯知足。

花莲小姐用力握住我放在桌上的手,不断道谢。大概是外面很冷吧,她的手很冰。

“这是我在比利时一家专门卖纸的小店内找到的,我觉得很适合我婆婆。”

新年那天,虽然咳嗽不断,但还是去八幡宫参加大祓仪式。转眼间半年过去了,参加夏越大祓就像是不久前的事。参加完大祓,我直接回家,立刻在门口挂上新的大祓注连绳。因为才刚打扫过,所以山茶文具店的玻璃门特别光亮,完全没有指纹。

小鸟刚才就在门外叽叽喳喳。看它走起路来摇着尾巴,不停拍打地面的样子,猜想应该是鹡鸰。

和往常一样,我没有粘起信封,放在佛坛上的特等席一整晚。

日文书信开头写的“拜启”这两个字,是“带着恭谦的态度向您报告”的意思。以这两个字开头的信,要用“敬具”结尾,也就是代表“以恭谨的心向您报告以上这些事”。

我擦干泪水,再度拿起筷子。我也模仿男爵,专心地吃着鳗鱼饭。鲜嫩的鳗鱼、咸中带甜的酱汁,和煮得偏硬的饭粒团结一致,不断塞入我的身体。

“有什么事吗?”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上门委托工作的客人,但我竟然对他说这么过分的话。只不过,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了。

“波波,给你,这是伴手礼。”

他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平静地提出要求。

一回到家,立刻冲澡,泡很浓的绿茶醒酒,随即坐在工作桌前。写谢绝信时,写信人的气势也很重要。有些信需要打草稿、多次修改,但有时候也会像这样一气呵成。

信封的纸质强韧耐冲击,里面的信纸一定可以送到樱女士手上。因为担心会碰到雨水,所以我用黑色油性细头马克笔仔细写下收件人的姓名和住址。至于邮票,如果是用黏胶粘贴的邮票,贴在有涂蜡加工的信封上可能会脱落,所以我仔细贴上了贴纸型邮票。

“这里以前是银行吧?”

“太好吃了。”

台风好不容易离开了,下一个台风又接踵而来。

我在开演前五分钟抵达会场。

那女子全神贯注地看着我说。

虽然我不知道该不该问,但还是开了口。

“我把不该寄出的信丢进那个邮筒了。”

尖锐的笔尖低语着“嘎嘎”的独特声响,编织出深棕色的话语。

“简直就像我自己写的!谢谢你!”

不知道帆子小姐是否察觉了我的想法。

男爵终于发现自己脸上沾到了饭粒,把饭粒放进嘴里时说道。“上代最爱吃鳗鱼。”

“我了解了。”

我也喝着热红茶,吃着自己那份豆大福。包在外头的麻薯还很蓬松柔软。

“可以让自己得到幸福的魔咒,一直以来,我都身体力行。”

笔尖完全没有卡到纸张表面的螺纹,宛如流畅地在朝阳下的冰面上溜冰。

“要写给谁?”

如果有两张相同的卡片,还可以试写,但眼前只有一张卡片而已,而且是一百年前的纸张。基本上,欧洲生产的纸不会发生钢笔墨水洇开这种事情,但因为是古董纸,很难预料会发生什么状况,墨水一旦洇开,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喝着柚子茶,再度听她从头细说。对她来说,出示自己的丑字,也许比被人看到自己的裸体更丢脸,但她仍然鼓起勇气踏进山茶文具店。想到这里,让我很希望能够助她一臂之力。因为她和我初次见面,便对我展示了自己最羞于见人的一面。

虽然我很在意结果,却没有方法确认。现在听到这个消息,终于可以放下肩上的担子了。

“晚安。”

男爵从和服袖子里拿出信,粗鲁地在我的面前甩着信说道。

住在北国小镇的佐仓樱女士。我不禁对她产生亲切感,好像自己也认识她似的。

男爵冷冷地说。

花莲小姐也哭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但即使是皱成一团的哭脸,也很有魅力。我猜想花莲小姐应该一直很在意自己的字。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说话时,也热泪盈眶。说句心里话,我几乎不太记得闭着眼睛写卡片的过程,只是努力想和花莲小姐的心融为一体。

“我想吃鳗鱼。”

尺寸则选用和明信片一样的大小。如果写上好几张信纸,会让樱女士感觉有压力;但如果寄明信片,会让第三者看到内容。我想园田先生的心意应该没有那么轻率。

他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说着。男爵一口气说完自己想说的话后,没把信带走便转身离开。

“光吃这些就快饱了。”

好了。

我在思考园田先生的事时,上代的事突然掠过脑海。

我把茶杯放在平时很少使用的茶托上,再递到他面前,他才终于抬起头。

“我没赶上为他送终。因为受到台风影响,班机延误了,但他临终时很安详。为他举办葬礼后,又留在老家陪了我妈一阵子,昨天才回来。啊,这是送你的礼物,谢谢你帮忙。”

我不时转动玻璃笔,专心一致地写着。使用玻璃笔时,不必用力也能顺利书写,所以字句很顺利地出现在笔下。

好久没有听到芭芭拉夫人的声音,我忍不住开心到想当场跳起来。

我问。

每当强风吹来,红色的纸带便翩翩起舞。托大祓注连绳的福,这半年都平安无事。

“是啊。”

我格外用力地说:

他说话的语气,好像在训斥不懂事的小孩子似的。男爵在很多事情上都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所以并不好相处。反正我不管做什么事都会挨骂,干脆豁出去,塞了满嘴的鳗鱼肝。

他冷冷说完这句话,便坐着出租车离开了。

芭芭拉夫人的脖子上围了条狐狸毛围巾,还有淡淡的樟脑丸味道。上代生前也常用类似的围巾,也许这种款式曾在日本流行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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