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顿,1881年11月18日
但是我对凯·沃斯的感觉是以前从未有过的,也是非常与众不同的。没有救世主,她被困在某种牢笼中,经济也不是很宽裕,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她很顺从,我坚信牧师的教义和虔诚的女士对她的影响远比我深。如果她深信不疑的罪恶与上帝被证明是不存在的,那她将深受打击。
3.爱并且被爱。
一天夜里,我沿着国王运河艰难地行走,寻找那座房子,终于,我找到了。我按了门铃,仆人告诉我现在正是晚餐时分。不过后来我还是获准进去了。除了凯,他们都在屋里,包括简还有那位博学的教授。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盘子,一个多余的也没有。这个小细节让我很受打击。他们是想让我以为凯不在,所以就拿走了她的盘子,可我知道她就在那里,这点小把戏太容易看穿了。
她的心会被打开吗?弟弟,她会让我进入她的心吗?上帝知道。我现在不想再说这个事了。
提奥,你是否可能也正在恋爱呢?我希望是。一个人有时会陷入绝望,感觉身处地狱,也可以这么说,也许这是一段特殊的、更好的经历。
如果你陷入爱河,竭尽全力地去爱吧,不要有所保留,或者说,如果你陷入了爱河,无须去考虑要做任何保留。
经历了这些,我仍保持平静和自信,这也影响了我的工作,使我比以前更投入其中了,因为我觉得我应该成功。我所说的成功并不是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而是“平常的”。我所理解的平常,是我的工作能是稳定可靠的,我将有生存的资本,最终能服务于人。我觉得没有什么比真爱更能动摇现实生活中的我们了……
相信我,在没有画出毛弗所认可的画作前,我是不会租画室的。我会寄给他平面图,如果有必要,他可能会亲自到这里看看,但是父亲一定要置身事外。父亲并不是一个能处理艺术事务的人,我和父亲接触得越少,我们就越能和平相处。我在许多方面必须保持自由和独立,这没什么可说的。当我想到凯·沃斯无法从过去走出来,坚持死板和守旧的观点时,有时就会发抖。这很关键,如果我无法使她转变对我的看法,就不能一步步赢得她的芳心。我认为她不会那么无动于衷,因为她已经逐渐在恢复健康和活力。
继续爱她。
上帝呀,我有上千个原因爱凯·沃斯,但确切地说,是因为我相信生活,相信一些真实存在的东西。我对上帝和宗教的理解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抽象了,我和凯·沃斯在上帝和宗教的理解上多少有了些共通之处。我没有放弃她,但她也许正在和自己的内心作斗争,这需要一些时间。我对此已经准备好了耐心,她现在所说或所做的一切都不会让我生气。她还未从丧夫之痛中走出来,我必须工作,必须在作画时保持清醒的头脑,这些画是我打算卖出去的。
你对于德·博克的评价,在我看来,非常正确。我跟他想的一样,不过我没法像你信里那样把它表述得那么清晰。他若能专注自我,会成为比现在更棒的艺术家。我坦白地跟他说过,“德·博克,你我若能把自己奉献给绘画一年,我们都将与今日截然不同,但如果我们不全然奉献自己,只是不假思索地照搬,我们连今天的自己都会失去,甚至全然退败。我们不用心画人物或树,我们将失去毅力,更确切地说,我们将变得羸弱。”他赞同我,至少是部分。
埃顿,1881年12月21日
是的,他在帕诺拉马工作已经很勤奋了,尽管他拒绝承认,强烈的意志已经对他产生了巨大的益处。
亲爱的提奥:
亲爱的提奥:
她可能不会想到,上帝只会在我们说一些话的时候出现。穆尔塔图里结束一个不信仰上帝的人的祈祷时的话语是:“啊,天哪,上帝并不存在。”你看,牧师的上帝对我来说就像一枚一动不动的门钉。但是你看,我能感受到爱,如果我没有活在这世上,又或者其他人没有活在这世上,我又怎么能感受到爱呢?如果我们活着,就会有一些奇妙的事情发生。你看,对我而言,一些东西就是上帝或者与上帝一样好。时候到了,死神就会到来,我的生命会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终结,到那时候什么还能让我的生命延续呢?难道不是爱吗?(道德或不道德的爱,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我在海牙时给你写过一些信,既然我又回到了这儿,我依然有一两件事需要和你讨论。当我回忆起在海牙的那段短暂旅程时,内心深处还是有所触动的。去到毛弗家时,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暗自思索,他会不会用看似中肯的话搪塞我,又或者我能在这里找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呢?
……毛弗说我的画很快就可以卖出去了,这句话给了我希望。毛弗说:“我总觉得你很笨,但我现在看到的不是这样的”。我能向你保证,毛弗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比一大堆虚伪的问候更能使我开心……
我对他说,“听我说,毛弗,你本该去埃顿找我的,我们还要一起探究色彩的奥秘呢。我突然想到,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得在一起待上不止几天呢,所以我来找你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想在这儿待上四到六周,或者时间长短看你的意思,恕我莽撞,一下子向你提出这么多要求。”
约翰内斯·斯特里克对我的这番话没有做任何回应,他只是说了些关于女性热情的话,我并不太明白他所说的话的意思,然后他就离开去教堂了。人心在教堂里会变得越来越硬,最后变得铁石心肠,据我所知是这样的。
文森特
文森特终其一生都没能从这次求爱失败的阴影中走出来,他的生活也因此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不愿意在埃顿再待下去,这一年年末,他搬往海牙。
如果说有什么让我感到后悔的事,那就是我让神学的奥义误导自己把太多精力放在了研究自我上。我已经在逐渐调整自己的心态。当你在清晨醒来,发现自己不再孤单,看着半明半暗中的人儿,你会感到连世界也变得友好了许多。这远比牧师们所钟爱的灵修刊物和洁白的教堂要友好得多。她住在一个陈设简单的小房间里,墙上贴着壁纸,整间屋子透着一种灰色的色调,但是却像查尔丁笔下的画作一样温暖。木地板上铺着一张垫子以及一张旧旧的暗红色的地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炉子,几个抽屉,一张简单的大床,简而言之,这里给人一种很温馨的感觉。第二天,她要端着洗衣盆去洗衣服。她穿了一件紫色的背心,一条黑色的裙子,不过我还是觉得她穿一身棕色或者红灰色更有魅力。她已不再年轻,或许和凯·沃斯同样的年纪。是的,她已经有了一个孩子,青春已逝,留下了生活的印记。青春已不再了吗?但是她一点也不像老女人。她还很强壮,很健康,一点儿也不粗俗。
那些创造荣誉的人有能力识别卓越吗?上帝啊,人们在眼皮子底下到处寻找什么是正确的,我有时也这样做。
斯特里克姨夫和姨妈的银婚快到了,父亲和母亲打算去那儿。我非常高兴你能在这之前写信给他们,因为我多么想他们不要带着我的爱是“不合时宜、没有教养的”和“良心反对”的观点出门……
德·博克反驳道:“德斯特先生,画它跟拒绝画它,哪个更容易呢?去做和不做,哪个更具有艺术价值呢?”我不确定这是不是他们之间精确的对话,但它已经抓住要领了,我认为它一语中的。
文森特
文森特在父母的牧师住宅度过了1881年的夏天,这期间,他努力作画,一位来自阿姆斯特丹的表亲来此造访。她名叫柯尼利亚·阿德里安娜·沃思—斯特斯克(文森特在信中称她为“凯”。)她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一个小男孩。美丽动人的凯很感激文森特对她儿子的照顾。渐渐的,文森特单方面地将两人的友谊发展成了一场炽热的爱恋,可由于凯失去丈夫还没有多久,无心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她没对文森特的示爱做出半点回应。
当然,我确信他们积极地反对这件事,我想让你明白这一点。他们将努力确保我和凯互不相见,既不能和对方说话,也不能给对方写信。因为他们很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们可以见面、说话、写信,凯就有可能会改变主意,长辈们想让我相信她不会改变主意,他们害怕这种改变。
任何女人,不管她的年纪有多大,一旦她生性善良,并且坠入爱河,尽管受时间所限,她带给男人的幸福感也是无限的。
埃顿,1881年9月7日
我对发生在阿姆斯特丹的事一无所知,我的意思是我不了解任何事,却能感觉到事情的发生。一个人怎么能知道千里之外的事呢?噢,我也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但是只有当你陷入爱情时,你就会发现,即便相隔万水千山,也能听到对方的声音,一些微小的细节可以让你猜测到发生的大事,就像一个人可以通过烟来猜测火灾。幸运的是天气风和日丽,大家都心情舒畅。如果是北风刺骨的冷,我这件“棘手的事”只会更棘手。
所以,你还会因为一些原因或者别的什么羡慕我吗?啊,我亲爱的伙伴,没有必要那样,我所能发现的也可能被任何人发现,或许你还会比我更早地发现。在许多事情上,我都是如此落后和狭隘,我多么希望可以知道问题的所在以及如何让事情变得正确。但是,哎,我们很难用自己的眼睛发现这些。
毛弗先生和我聊起过挣钱的话题,你不能想象我现在终于有了自由自在的感觉。想想这么多年我是如何混日子的吧,我总是处在错误的位置。现在,生活好不容易照进了一丝光亮。
你也觉得家人对我的暗示还算体贴吗?他们暗示我要准备接受,不久的将来她会有一个更富有的追求者,她这样美丽,毫无疑问,会有求婚者纷至沓来。她显然也不喜欢我,如果我没有跨越“姐弟关系”(有明确界限),一定会有这种“然而,我错过了好机会”的遗憾……
我向她求婚,她可能会对我的行为有所鄙夷,然而她却没有什么厌恶的反应。虽然我已写了这么多,我仍然有很多话要说。兄弟,我必须要再见她一面,再和她说些话。如果我不快点这样做,我能预感到在她父母的银婚典礼上会发生什么让我痛彻心扉的事。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如果你在热恋,你会懂我的,但因为你没有,我也没办法跟你说清楚。
我写完了,我将就此结束,然后出去散个步。最热切地感谢你对我的支持和付出的所有努力,我与你同在,相信我。
真诚的
那句“不!永远不!永远不!”没有春风拂面的温暖,只有痛苦!痛苦!痛苦!就像冬天严寒的撕咬。“这不是奉承”,莎士比亚会说。然而参孙又会说:“甜从强者中来。”对于这个问题,难道说参孙还不如我聪明吗?值得骄傲的是他抓住了狮子,击败了它,但是我们也能做到吗?“你必须能够”,参孙会说,这是正确的。
无论如何,幸运的是你并不会因为我此时的想法而感到愧疚,不是吗?
我很开心我正在按照所我说的做,因为我想不到任何世俗的原因可以让我离开我的工作或者失去我的幽默。当我想到凯·沃斯时,我仍然会说她无人可比。然后我会想到我这个夏天也在寻找另外一个女孩儿。直到昨天,我对牧师谴责、鄙视、讨厌的那些妇女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事实上我对她们的爱比对凯·沃斯的爱还久远。很多次我在街上行走,只有沉重地落在我肩上的时间陪着我。我病恹恹地倒在地上,口袋里没有一点儿钱。我审视并且羡慕那些人,这时也就会感觉到就生活环境和经历而言,那些可怜的女孩儿们是我的姐妹。你看,这就是我以前的感觉,并且感受越来越深刻。甚至在我还是一个男孩儿的时候,抬头看到失去了青春的女性的面容,刻写着这样的话语:这里的生活和现实都留下了它们的痕迹。我就会对她们产生无限的同情,实际上也带有很大的尊重。
我一定要告诉你一些事情,如果我可以把它隐藏于我心中,它有可能使我悲伤,然而如果我坦白说出来,也许它会变得不那么糟糕。
这封信是单独给你的,你会好好保存的,是吗?
这就是关于我的工作的概述,但是用双手和头脑工作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而且,当你陷入爱河,你不会预先感到成功。你会精神昏迷,你会微笑。
2.爱但不被爱(目前的情况)。
尽快给我写信,并且还要能从我的信中区分出有价值的东西和无价值的东西。信里面有一些真实的、于你有益的东西,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我没有发现的或多或少的错误或者夸大。我还只是一个学习中的人,我还不能自我评判,更不能评判别人,所以我经常会出错,但在徘徊的时候,我还是可以察觉到。
虽然父亲和母亲心地善良,但他们却一点都不了解我们内心的感觉,因为他们的生活环境和我们的完全不一样。他们全身心的爱我们——尤其是对你。我们实际上也非常爱他们,但是,哎,他们在很多事情上给不了我们实用的建议,好多事情也很好地证明了他们不了解我们。这不是我们或他们的错,这是年龄的不同和观念的不同,以及环境的不同……但我们的家仍然是一个我们可以休憩的地方,不管怎样,我们都应该感激它,从我们的角度尊重我们的家,我非常的赞同你,尽管或许你没指望我能如此坦白。
非常高兴收到你的来信,我正好打算明天或者什么时候给你写信,所以在收到你的信的当下就决定给你回信了。
我选择了后者。直到今天,即使面对“绝不,不,永不”,我都没有后悔选择这条道路。当然,从那以后,我不得不忍受许多看似随和的人。
你是知道的,父亲母亲和我在关于某件“不、绝不、永不”的事情上的看法不一致。
我告诉他,我曾经和神父讨论过,我确信在教堂,甚至在讲坛,一个人也可以说一些有训教意义的东西时,毛弗同意我的说法。然后他又背诵了伯纳德神父的布道词:上帝,上帝是万能的,他创造了海洋,他创造了陆地,他创造了天空以及星星、太阳和月亮。他可以做一切事情,一切事情。但是,不,他不是万能的,有一件事情他不能做。什么事情是万能的上帝所不能做的呢?万能的上帝不能赶走一个罪人。
3月里,我要去趟海牙,还要去趟阿姆斯特丹。但是当我离开阿姆斯特丹时,我告诉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变得闷闷不乐或者灰心丧气,前进的过程中肯定会遭受一些痛苦。春天的时候吃草莓事实上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那只是一年中很短的一段时间,现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你最亲爱的
真的没有比牧师尤其是牧师的妻子更不可信、更无情和世俗的人,就算是牧师在多层钢铁的盔甲下也会有一点人性。
目前看来,我认为他们会小心翼翼地插手这件事,用适合的言语稳住我、搪塞我,直到斯特里克姨夫和姨妈举办的盛大庆典(十二月)结束。他们很担心,想要尽量避免一件丑闻。然而,在那之后,我想他们会想办法打发我。
但是,不允许我和凯有任何接触既不公平也不合理。我们通过见面、说话、写信可以更好地了解对方,甚至能判断我们彼此之间是否合适。保持一年的联系对她、对我都有助益,但长辈们在这一点上固执己见。如果我是一个富有的人,他们很快就会改变腔调。
但是我还是需要这两幅画作,因为我要用它们和我准备在这儿画的画作对比,我希望将来的画作要比在毛弗家时创作的作品精妙。三月时,毛弗告诉我,如果我还在这里混几个月时间,那就再去找他聊聊。我打算卖掉一些画,现在的我处境依然很艰难。模特、画室、画画的工具,这些都需要钱,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挣到一分钱。
如果我不能时不时地将感情宣泄出来,那么我想它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好吧,再见了,提奥,尽快写信,灵魂上的握手,相信我。
在我听了他十分强烈的表示“下流的、不合时宜的”之类的话相当长一段时间后(你想象一下你恋爱了,而他们把你的爱称作是“下流的”,你难道不会带着一点自尊心,反感地说‘够了!’么),我怒不可遏地要他别再说了。
现在有些时候我一听到“下流的”或者“断绝关系”之类的话,我就很难抑制住愤怒。但是如果那种事情无休无止,谁又能保持冷静呢?
父亲说过,我不需要担心任何不可避免的开支,他很赞赏毛弗对我说的那些话,也很喜欢我带回来的那些画。可是一想到父亲会因为我而口袋里空空如也,真是太可怕了。虽然我们都希望情况会好转,但是,我心头的负担依然很沉重。自从我来到这里,父亲还没从我这儿得到什么回报,并且不止一次地给我送东西,比如说,他给我带过一件外套,一条裤子,可我宁愿不要这些东西,虽然我确实很需要,可我也不想因此花光父亲的钱。
提奥,你也许,也许会听到一些说法,说我想强求一些事情、情感或其他。然而每个人都知道勉强在爱情中是没有丝毫意义的。是的,没有任何事情超出我的想象。
文森特
因为爱是积极的,它是如此坚定、如此真实,以至于人不可能将这种感觉收回,收回这种感觉会像拿走他的命一样。也许你会这样说“但有人结束了他们自己的生命”,我的回答很简单:“我不会那么做”。
我在阿姆斯特丹又待了两天,和约翰内斯·斯特里克又谈了一次,可我依然没有见到凯,她每次都刻意回避我。虽然他们一再劝我打消那个念头,可我却怎么也办不到。于是他们不断跟我说,时间会让我想清楚一些事的。
毛弗没有多说话,只是问我,“你带什么东西来了吗?”
我说,“我也不知道”,然后叔叔和婶婶执意要带我去一家便宜的旅店。
亲爱的提奥:
亲爱的提奥:
你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一个人,但是你为什么要怀疑它呢?
我的老天爷啊,这两位老人陪着我一起,穿过寒气逼人、薄雾弥漫的泥泞街道,给我找了一间设施还不错、价钱也很便宜的小旅馆。我一再坚持让他们不要来,可他们执意要来。从这件事中,我感受到了人性的温暖,我的心情也总算平复了一些。
然后孩子他妈,也是他的妻子回答我说,“凯出去了。”
我在阿姆斯特丹的那三天简直是度日如年。我的心情糟透了,叔叔和婶婶虽然对我还算友善,但我能看出那并不是发自肺腑的,而且我们之间的谈话也进展得很不顺利。最后,我发现自己实在是承受不住了,我自言自语道,“你不想又整天过得昏昏沉沉的吧?”然后我又对自己说,“别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亲爱的提奥:
如果你能说服父亲和母亲少一些悲观、多一些勇气和仁慈的话,我会非常高兴,因为他们是非常悲观的,他们称我这个暑假的所作所为是“不成熟的,没有教养的”。
既然你已经拿到那封“做交流”的信了,我就不再重复了。这封信于你是有益处的,老伙计。
无论何时父亲发脾气,他常常习惯让所有人,包括我在内,屈服于他。但是,我已经以上帝的名义下定决心,这一次就让他的暴怒一发不可收拾。
埃顿,1881年秋天,日期不详
埃顿1881年9月至12月——海牙1881年12月至1883年9月
埃顿,1881年11月23日
在信的结尾我附上自己的一些建议。
我的画已经收到了吗?昨天我又画了一幅——一个农家男孩儿在清晨点燃了灶台的火,灶台上悬挂着一只茶壶。还有另外一幅是:一个老人正往灶台里放柴火。我很遗憾地说,在我的画里有些粗糙的地方,我想是她,需要她的影响去柔化它们。
首先我必须要告诉你,世界上有一种爱,它足够认真足够热情,不会因许多次的“不,不可能”而冷却,这是否会让你感到一点点惊讶呢?
关于你感情上的事,我非常感兴趣,尤其想到你们交往的细节,就会令我想到自己,也就是说,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并不知道如何去掌控它们。事实上,它们当中包含着隐藏的宝藏,如果我们知道如何去找到和获取它就好了。感情的事就是个谜,找到解决的办法很困难。
我从他家离开时带走了一些自己的习作还有几幅水彩画。当然,它们算不上是什么巨作,不过我认为它们能比我现在的作品得到更多公正的评价。我认为现在的我是时候该认真做点事了。因为画画的工具差不多都备齐了,比如画纸啊画刷啊,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事实也确实如此。
对此,我的回答是:谁来主宰?逻辑还是我?逻辑为我而生,还是我为逻辑而生?我这一连串荒唐的行为是否真的找不到合理的解释?不管我做的是对还是错,我都别无选择。那道墙于我而言实在是太过冰冷,我需要一个女人,我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能、幻想中也不能没有爱情苟活下去。我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有感情的男人,我必须要有一个女人,不然我会被冻僵,或者变成一块石头。简而言之,我会在生活面前输得一败涂地。
如果我又在重复以前的话,请原谅我,我也不知道是否写信告诉过你我在阿姆斯特丹时经历过的那些事儿了。我去那儿思索,雪好像永远都不会融化似的,哪怕气候很温和。
1.不爱也不被爱。
如果一个真正的女人发现一个人有所保留的讨好她,她会如何打算?难道她不会对他说些什么很糟糕的话吗?不,这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提奥,我们还是不要谈论这些,如果你与我相爱,我们就会相爱。我们有清醒的头脑,它不会蒙蔽我们的思想,不会压抑我们的感受,不会往爱火上浇水,不会把爱之光熄灭。但现在只能说,感谢上帝,我陷入了爱河。
父亲生气时还说了一些让我搬到其他地方的话,但是由于那是气话,我并没有太在意。这里有我的模特和画室,其他任何地方的生活费都更昂贵,工作起来也更困难并且模特也更难找。然而,只要父亲母亲都很冷静而且平和地告诉我,“出去”,我当然一定会走的。
有好几天我没有和父亲母亲说一个字,也没有理睬他们。我不是故意要气他们的,只是想让他们知道,如果真的和我断绝关系了会怎样。
文森特
你是公认的幸运的人。“生活中总有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小插曲”。
然而我再一次打断了他,“凯去哪儿了?”(我知道她还在镇上。)
对于有些事情,人们就是无法轻易释怀。如果一个人听到有人说“你疯了”,或者“你得和家里人切断关系”,或者“你是下流的”,那么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人都会用尽全力反抗。确定的是,我已经跟父亲母亲讲过一次或两次,他们完全误解了我这次的爱。他们已经使自己的心变得麻木不仁,并且看起来他们绝对没有能力以一种温和的、更为人性的方式进行思考。总之,对我而言,他们的思考方式似乎十分狭隘,既不全面更不够包容。同样,对我来讲,如果一个人必须隐藏自己的爱且不被允许遵从自己心灵的指示,那么“上帝”的回应只会空洞无物。
埃顿,1881年10月12—15日
亲爱的提奥:
每当上文提到的教堂墙壁的幻象浮现在我眼前时,我依然感到刺骨的寒冷,这寒冷直达我的灵魂深处。我对自己说,你不能被这种感觉击垮。然后我开始思考,要不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没有爱情,没有女人,我活不下去。如果生命中没有了无限、深奥又真实的东西,那么我就无望了。
生活对我更加亲近,我也很庆幸我爱我的生活,有爱的人,“但你被‘不,不可能’拒之门外了”,你会这样对我说。对此我的回答是,“小子,此刻我把‘不,不可能’看成是我将奉上我的心去融化的那块冰”。
可你是知道的,我爱着父亲和约翰内斯·斯特里克,只不过我的方式比较自我,虽然我很不喜欢他们那一套,我转移话题,和他们又聊了一阵,这样的话,只要我愿意,晚上就可以在那儿留宿了。
然后我说,“谢谢你们的招待,不过如果凯是在刻意回避我的话,我认为我不适合在这儿过夜。我现在就回我住的地方去。”
是的,无论是你还是我,都不会因为那样的想法而惭愧,对于我们最好的信仰,包括你的和我的。对于这份爱,从一开始我就感觉到,除非我全身心地投入,袒露我的真心,直至永远,不然我彻底没有机会。即使我以这种方式如此彻底投入我的感情,机会也是渺茫的。但是我又何必在乎我的机会是大或小?
我有一件心事想要告诉你。你对这件事也许已经有所耳闻,这对你来说算不上新闻。我想让你了解整件事情。今年夏天,我深深地爱上了凯·沃斯,找不到任何言语来表达这种感受,除了“这就好像凯·沃斯是我最亲近的人,我也是她最亲近的人”(这也是我对她说的话)。但是,当我告诉她这些时,她却回答说,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她的回复都始终如一,她永远不可能回应我的感情。
尽管你的哥哥我,努力不让自己因愤怒而做出什么不当的举动,可当我站在冷酷而又坚硬的白色教堂墙壁外时,心中依然涌动着怒火。
信里附上的是一些小幅草图。这些日子我在勒尔斯街道做了一点练习。偶尔也画水彩画或炭画,但是进展得不算太好。
我已经严肃耐心地带着我的感情、反反复复跟他们说过好多次了,事情完全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这样做之后好了一阵,但又重新开始了,现在他们抱怨的是我一直在“写信”。
但他们甚至说要和我断绝关系。
于是我行动了。最开始粗鲁而笨拙,但我一直很坚定,当我说完那句话——凯,我就像爱自己一样爱你,然后她说:“不,不可能”。
我的意思是,陷入爱河的我应该或是可以考虑这些吗?不,无法推测,人因为爱所以爱。
请原谅我如此刻薄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我只是想让你了解情况。我承认色彩有些刺眼,线条是完全苍白的,但相比拐弯抹角,这能让你更清楚地了解这件事,所以你不要觉得我对长辈缺乏敬意。
亲爱的提奥:
我认为他们对于《圣经》的领悟不过如此。拿毛弗举个例子,当他在阅读意义深厚的书本时,他不会马上就得出一个结论:那个人是这样还是那样的。诗歌既深奥又复杂,没有人能够系统地分析它。不过毛弗的感觉很敏锐,这一点比下定义和评鉴更重要。当我阅读的时候,事实上我用于读书的时间不算多,而且只阅读少量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家大多都是我意外发现的,我之所以读他们的作品,是因为他们的视野更开阔也更包容,并且怀着一份仁爱之心,对现实的认识也更彻底,我能从他们那里学到很多东西。我并不是很在意关于善与恶、道德与不道德的那些废话。老实说,我发现要分辨善与恶、道德与不道德是不可能的。
只有一个人,私下里悄悄对我说,如果我努力用功并且取得进步,也许会有机会。这个人竟然是我最意想不到的人——文森特叔叔。他很赞赏我面对凯的“绝不,不,永不”的反应。这就是不要夸大困难,而是用幽默的方法化解,比如他举例说,“不要把谷物给凯开的‘绝不,不,永不’磨坊,虽然我希望她一切都好,但我还是希望那些磨坊倒闭”。
我还有少量的英格拉斯纸,如果你能在把那些习作寄还给我时顺便给我寄上一些,我将感激不尽。比起纯白,那些有着像未漂白过的亚麻布颜色的纸更能使画面呈现出一种温暖的色调。提奥,明暗和色彩这两者都很重要。那些不懂得这两者重要性的人离画出生动的作品还差很远。毛弗教我观察很多以往被我所忽略的东西,等哪天我会向你转述他对我说的话,生活中一定有一两样东西是你未曾正视的。我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好好地聊一聊艺术。
亲爱的提奥:
后来我发现他提出的建议都很实际,而且在帮助我、鼓励我时的态度也很友好。对于我的所言所行,他并不总是表示赞同,事实上他总能提出反对的意见。不过如果他对我说,“这里或那里不太好,”他总会马上加上一句,“不过试试这个办法或者那个办法”,这句话从很大程度上淡化了他话语里批评的意味。如果有人说,“你有这个病或者那个病,”这帮不了人什么忙,可是如果他说,“试试这样或者那样,你会好起来的,”那么他的建议就是有用的,你看,他既告诉了你真相,同时又帮助了你。
提奥,我爱她,只爱她没有别人,只爱她到永远。并且,提奥,尽管“不,绝不,永不”仍看似充满了摇摆不定,但在我内心有种好像在救赎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让我觉得她和我不再是两个人,我们已经结合为一体直到永恒。
我在同自己进行一场规模浩大的战斗,这场战斗关系到一个人的体格和健康。体验过那些痛苦的经历后,我多多少少有所顿悟。简而言之,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一个女人。
我在20岁时感受到的是哪种爱呢?这很难说清楚,或许是因为若干年的穷困与艰辛,我身体里的热情是非常微弱的。但我精神上的热情是非常强烈的,而且也没有什么东西来回报这种热情。不想留任何遗憾,我只想付出,不求回报。愚蠢的,错误的,夸张的,得意的,鲁莽的,因为热恋中的人不能只付出,还要回报,同样的,一个人必须不仅要回报而且还要付出。无论是谁脱离了其中任意一个,他就会失败。所以我失败了,但有一丝希望我又站起来了。对我恢复平和帮助最大的事是阅读有关身体和精神疾病的实践类书籍。我对自己的心和别人的心有了更深入的了解。渐渐地,我开始去爱我的同胞们,也包括我自己,于是我的心和灵魂开始复活。因为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各种痛苦,我的心曾经像花儿一样凋谢、枯萎和憔悴。我将更多的目光投向现实,积极和人交流,新生活在我体内复苏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直到上次我遇到了她……
顺便问下,你听过毛弗的布道吗?我听过他背诵一些牧师的布道词,有一次他宣讲了皮特的船。布道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船是有人给他的还是由他继承的?第二部分是他独自占有了船还是拿出来共享呢?第三部分是他有要偷走船的可怕想法吗?然后他继续讲关于“上帝的好意”,讲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最后他背诵了约翰内斯·斯特里克在安娜和勒孔特的婚礼上的祝辞。
一个周日的早晨,我最后一次去见约翰内斯·斯特里克,然后对他说,“请听我说,假如凯是一个天使,那么她对我而言就太高贵了,我不认为自己能跟一个天使谈情说爱。假如她是一个魔鬼,那么我最好别想和她有什么关系。现在的她在我眼中只是一个真真实实的女人,有着女性的热情,有时会一时兴起做出一些事,事实上,我是真的很爱她,并且因为爱她而容光焕发。只要她不变成天使或魔鬼,我对她的爱就不会终结。”
还有,一个真正的女人会如何面对一个充满自信的爱人?我不会因为他有机会与凯·沃斯在一起而给他两便士,更不会用100000盾交换他的机会。不,不会,永远不会。
但是,我接着又对自己说,你曾说自己已经认定了她,并且对别人都不予考虑,可现在却又说要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这不合理,难道不是吗?这不符合逻辑,难道不是吗?
亲爱的提奥:
“当然带了,这是我的一些习作,”然后,他对我的画表达了高度的赞赏,不过,他也提出了一些建议。第二天,我们就开始了平静的生活,他对我说,“你在色彩的使用上得稍微收敛一些。”这之后,我又画了几幅画,再后来,又画了两幅水彩画。
亲爱的提奥:
海牙,1881年12月
“生活中一些不按常理出牌的小插曲”,这句话在书里出现过。也许是用来供一部分人消遣逗乐的,但如果要一个人亲身经历,这些一定会被认为是最不讨人喜欢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希望继续做的事,抛开沮丧和忧郁的心境,同时努力创作,从上次见到她之后,我的创作状态越来越好。
我在此之前没有写信告诉你所有这一切,是因为我对当时的情形不太确定,事情也没有解决,以至于我没办法向你解释。可是现在,我们已经达到了我所说的那一个时间点,不仅是对她,也包括父母亲、斯特里克姨夫和姨妈、普林斯哈格的叔叔和阿姨。
与天性的抗争,有点像莎士比亚所言,“驯服悍妇”(这句话的意思是让站在对立面的一方顺从)。在很多领域,尤其是画画,我坚信,坚持到底比半途而废要好得多。
文森特
尽管如此,在父亲生气的时候,他无非咕哝着一些诅咒。然而,去年我已经听过一些了,并且感谢上帝我不仅没有因咒骂而憎恨他,反而觉得内心兴起了新的生命和能量,并且我坚定的认为这次一定同样如此,只会如此,而且相比去年会更加强烈。
毛弗去了德伦特。我们约好只要他一给我写信,我就出发去看望他。不过,可能他会来这儿,先在普林斯哈格待上一天。
约翰内斯·斯特里克既是一个牧师也是一个父亲,他发表了一番言论,说刚好收到一封信,还要把那封信大声地念出来。
从现在开始,我真的喜欢我的画里存在着更多现实感,就如同我正在一个小房间里给你写信,旁边聚集着男人女人和“海克”家的孩子们……
你永远的
然后他开始念信了。这封信完全是以一个牧师的口吻写的,里面引用了很多为我们所熟知的故事,所以并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在我听来,似乎是在说服我打消追求凯的念头。终于,信快要念完了。我感觉自己像是真的在教堂里听牧师布道,他念起信来仿佛在唱歌,最后他以阿门结尾。如同听完一场普通的布道,我冷静了下来。
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得将一切付诸实践。首先我得找到一个足够大的房间,能够让我在作画时有合适的距离。
你是否有时对女人着迷过?当然你肯定有,但是我想知道它们是什么,肯定没有那种“不,永远不,永远不”的话。或者也许正相反,她也许也严词拒绝了你。
为了不让你再次认为我闷闷不乐或者心不在焉,我告诉你这所有的一切。相反,大部分的时间我都在闲散地思考绘画、水彩,寻找画室。我的老伙伴,我多么希望可以找到一个合适的画室呀!
文森特
我现在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虽然我还是有些感情用事,可我不想在无谓的地方浪费感情。我要让自己内心温暖、充满活力、头脑清醒,我要保证自己的状态能够工作。为了她,我不想再阴郁下去,不能再自暴自弃。
我需要更加深思熟虑人们的话(正如宪法所言:每个人在最终被证明是有罪之前都声称自己是无辜的),人们说要尊重他人的生活方式,除非你能证明按与之相反的方式也能活得更好。可以这么说:这个人存在——我看见他,他与我说话,尽管他并不牵涉到某种情况,但这是证明他确实存在的一个证据。例如当前的情况……
文森特
现在是我人生中的多事之秋,我不能偶尔去看她或给她写信,有一些人或许能说服她改变主意,答应同我交往。我希望她所谓的“不,不可能”没有声援者,每个人都力图使“不,不可能”消失。这样他们会大量减少女士对别人竖起“不,不可能”的警告碑的可能性,鼓励她们说“再来一个”,但目前为止,我们远没达到这一点。
嗯,我亲爱的兄弟,在我看来没有理由把“那些诅咒”看得如此冷酷无情。可能我用了太刺耳的方式让父亲母亲感觉有些事情是他们不想听到的,但是,难道不是“一个父亲的诅咒”更加严厉和刺耳,更加过分了吗?好吧,在脑海中和你握手,永远相信我。
直到她也爱上我。
埃顿,1881年11月10/11日
……现在说到我和凯之间发生的事情,斯特里克姨夫称其为“棘手的事”,尽管他这么说,我还是冒了一次险。我寄了一封挂号信,我担心平信可能会被遗漏掉,我相信斯特里克姨夫一定会读到这封信。在这封信里,我努力提及了一些我担心他可能会忽略的要点,否则他不会注意到。这是一封非常不正式的信,措辞非常大胆,但我确定这至少会给他留下印象。或许他读信时会忍不住咒骂,他在布道时肯定是不会说这种话的。
提奥,我不知道什么能经历岁月的洗礼而依然保持无穷的魅力。噢!于我而言,她真的很有魅力。
我给你寄了一些素描,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从它们中找到海客德的画的影子。现在告诉我,为什么它们卖不出去?我怎么才能把它们卖出去?我现在需要挣钱,作为我去追寻爱情的费用。不,永远不,永远不。
我给毛弗送了一幅画,画的是一个男人在田野里挖马铃薯,我想给他一些我生活中的印记。我希望他能快点来。如果你不喜欢我这么频繁给你写信而信又这么冗长,就喊停吧,或许很快就有别的原因让我停止给你写信,例如将来所有书信往来的时间都会贡献给她。我就再也不会继续给你写这种长信。
我希望你一点儿也不惊讶,这其实是非常自然且合理的。
我看到她总是在回忆过去并沉溺其中。然而我认为,尽管我尊重这种感觉,她的深度忧伤使我触动和感动,但我总觉得有些宿命论的东西在其中。
艺术家在刚开始时经常遇到来自天性的抵抗。如果他用心严肃地看待这种抗拒,逐渐就不会被这种对立分心,相反,还会激励他在内心和天性上战胜这种抗拒。诚实的作画人就是如此。(天性是最不可解的,一个人必须握紧它并且坚定地面对它。)与天性搏斗过一段时候后,我意识到它对我愈加俯首帖耳了,不再是最初那样。没有人如我这般深入思考,不过,事情正在走向简明、轻松。
在我旅程最后,我在鹿特丹看望了法布里修斯。听说你忙里偷闲去看了梅斯达赫画画,我很高兴。如果你提到的梅斯达赫夫人的作品是长在青苔地面上的黄玫瑰,那么我在展览上也看到了,真的很美,很有艺术感染力。
我们有时候更倾向于嘲笑它,但它却是不可否认的存在。一个在热恋中的人会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不会去问大脑接下来该怎么做,而是去问我的心。
我读了米什莱特的书。像这样的书写得都很现实,可是还有什么比现实生活更现实、比生活本身更生活化的呢?只有活得充实,才能活出精彩。
虽然我很喜欢布拉班特,比起画布拉班特原生态的农民生活,我还是更想尝试人物画。在我眼中,斯海弗宁恩的美溢于言表。不过既然我已经在这里了,也许我能找着个花不了多少租金的地方。我已经拜托毛弗帮我找一个好画室了,而且我现在得用好一些的颜料和画纸了。
这个女人从未骗过我,噢,有人会说,这样的女人就是骗子,这纯属偏见。这个女人对我很好,非常好,非常体贴入微,从某种程度上说,我甚至都不想和你仔细言说她的好,因为我恐怕你从未有过类似的体验。
所以我暂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只是和那位教授聊了一下他刚看过的一个展览。然后,那位教授就不知道去了哪儿,简也不见了人影,约翰内斯·斯特里克和他的妻子一直待在一边。
然后约翰内斯·斯特里克说,“凯一听说你在这儿,就离开了。”现在我总算知道她的一些事了,我必须要向你说清楚,我也不知道她的冷漠和残忍预示的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知道,除了对我,我从未见过她对其他人如此冷漠残酷。所以,为了保持冷静,我没有再问话。
我们在一起花销很大吗?并不,因为我没有什么钱。我对她说,“你听我说,我不需要喝醉就能感受到彼此,你最好从口袋里把我节省的钱都拿走。”我真希望自己能多省些钱下来,因为她值得我这么做。我们无话不谈,聊她的生活,她的担忧,她的悲惨遭遇,还有她的健康。我和她说的话比我和那博学的表亲简说得还要多。
有时我总担心你会因为一本书写得太过现实而把它撇到一边。我希望你能耐心地读完这封信,虽然你可能认为这封信有点太长了。
同样,当斯特里克姨夫说我也许正冒着断绝友好关系和原有联系的风险时,我并不见怪。在我看来,真正的问题不是断绝原有联系,而是看过去这些不能修复的联系能否重新修复。
在海牙,他同安东·毛弗交往甚密,毛弗给了他许多颇具价值的建议,并给他上课。安东·毛弗是一位艺术家,并且是海牙画派的一员。文森特继续自己的艺术创作,可是他的好心肠给他带来了无尽的问题。他同自己的模特,一个有时会靠出卖身体挣钱的女佣纠缠不清,这个女人名叫克拉斯娜·玛利亚·霍妮科(文森特在信中称她为克里斯汀、茜恩,最后干脆叫她“那个女人”)。她有私生子,这时又怀有了身孕。文森特接纳了她,在他享受家庭生活的同时,他的手头也变得越发拮据,这期间他一直同包括父亲、毛弗叔叔、弟弟提奥在内的家人保持联系,也与同一个阶级的艺术上的朋友有所往来。来自特斯提格先生的一些建议他还算听得进去,前者是文森特原先在古比尔公司工作时的雇主。最终,他在“那个女人”和艺术之间做出了选择。
你的来信已收到,但这看起来是对我第一封信的回答而已。
他们想让我停止一切通信,例如和叔叔阿姨的,我当然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即使我有时可能暂停写信,那也只可能是我带着新活力的又一次开始。
提奥,我想要钱去一趟阿姆斯特丹。我手头还有一点钱,但只够我去程的路费。父亲和母亲已经答应不再反对我去阿姆斯特丹了,我多想让他们不要参与到这件事里来啊。兄弟,如果你愿意给我钱,我会从海克那里弄更多的画给你,不管你要什么样的……
现在尽管我对发生的一切感到非常沮丧和抱歉,但我仅仅只是不能承认一个诅咒自己的儿子并且(记得去年)提议把儿子送到疯人院(我用尽全力抵抗),而且把儿子的爱称作是“下流的、不合时宜的”的父亲是对的。
那一定不能动摇我的心,我一定要像钢刀一样坚决而果断。我会尝试“新事物”,它有自己的位置而不会取代旧的东西。
拉帕德到这里来了一趟,买了一些时兴的水彩颜料。毛弗最近会来看我,我很期待,如果他不能来,那么我将去拜访他。我正在进行大量创作,感觉自己的水平正在提升。我现在比过去更经常使用刷子。现在天气太冷,除了室内人物,我几乎什么也没画,我画了一个女裁缝、一个编织篮子的人。我在脑海中与你握手,相信我,写信给我。
过了一会儿(在寻常的短暂交流之后),我问道,“凯去哪儿了?”
一个喜欢大牧师约翰内斯·斯特里克的人,一旦爱上了他的女儿,与从前相比变得太不一样,至少就目前的情况来说是这样的。他变得非常高大,达到了异乎寻常的高度。但不可改变的事实是,一个人一旦爱上他的女儿,这个人害怕不去见他甚于见他,尽管这个人知道他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可怕的事情。
埃顿,1881年9月3日
有些事你将来会明白。你说你最近身体一直不太好,正在努力恢复。
文森特
然后我们继续辩论,我们每说一句话,M.姨妈就会用别有用意的一句话插一句嘴,我感觉自己的火气越来越大,差点就要动粗了。约翰内斯·斯特里克牧师也差点要和我动手了,可他最终走开了。他没有说那句“真该死”,这让我感到有些诧异,任何一个牧师以他现在的心情都会这么来一句的。
你寄了安格尔的作品过来,我很高兴。我这儿也有一些他的画,但颜色搭配不算好。很高兴听到特斯提格先生对我的画作的评价,当然,我无比激动的是你从我寄给你的作品中看到了进步。如果真是如此,我要更加地努力,让你和特斯提格先生都没有任何理由收回你们未来更多有益的建议。我会竭尽所能不让你失望。
那时,我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不知道如何是好。“绝不,不,永不”,得到这样的回答,我是否应该就此罢休,或将这看做一件没有确定、没有完成的事情,调整好心态,永不放弃呢?
噢,谢天谢地,我没有大费周章,就找到了一个女人。她既算不上年轻,也算不上漂亮,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你可能有点好奇吧。她个子很高挑,身材也很结实,由于辛勤的劳作,双手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女人该有的,这一点和凯很像。她既不粗鲁也不平庸,她有着非凡的女性魅力。她让我想起查尔丁甚至简·斯提恩笔下的形象,也就是法国人口中的“女工人”。
我多么希望你能看看我带回来的那两幅水彩画,在你看来,它们和其他的水彩画没什么两样,并且可能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对这两幅画,我还是不太满意,但是它们和我之前的那些画确实很不一样,颜色要更鲜亮一些。事实上,它们的色彩还应该更鲜亮一些,可是人不可能只尝试一次就能达到理想的效果,总是需要慢慢改进的。
够了,草莓的季节还没有到来,事实上我已经看到被冰冻起来的草莓苗。春天会到来吗?能让它们解冻吗?它们会开花吗?然后——然后——谁会去采摘它们?
依然,那句“不!永远不!永远不!”教会我一些不曾知道的事:第一,它让我明白了我有多么无知;第二,女人拥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一个世界,甚至更多。
毛弗看完我的画后对我说,“你离你的模特太近了。”这句话意味着我没有在视觉上掌握正确的比例。我只是想租到一个足够大的地方,不管是一间房或是一个小棚屋都行。房租应该不会太贵。在这里,30盾就可以在一个工人的小屋里租住一年,所以我认为租到一个比工人的小屋大两倍的地方大概需要花上60盾。很划算吧!
埃顿,1881年11月12日
牧师们称我们是有罪的人,生而有罪。这纯属一派胡言。难道爱情本身,想要去爱的需求,以及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都是有罪的吗?我认为没有爱情的人生才是有罪并且不道德的。
我越来越感到,画人物画非常有益,并能间接地对画风景画产生美妙的影响。假如画一棵被削掉树梢的柳树,在你眼里它是一个充满生命力的东西,虽然它不是,但你的周围将随之改变。你只有集中所有注意力,直到将生命的元素注入其中,你才会看到它的磅礴与充沛。
这不是我第一次抗拒不了这种特殊的爱恋,爱上那些被站在高高讲坛上的牧师们所不齿和谴责的女人。我不鄙视她们,也不谴责她们。
我亲爱的弟弟,要当一个能看清现实的人可能会有些冒险,可是提奥,提奥,你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所以,请容忍我的现实吧!我告诉过你的,在我看来,即便是我的那些秘密都算不上是秘密了,我不想去回想那些往事,不管你赞不赞同我的做法,都对这件事产生不了任何影响了。
我尊重这句话,就像我尊重你对待你社交圈中那些老迈而聪慧的朋友的方式。尽管你有自己更果决、更雷厉风行的处事方式,但你会充分尊重他们,并倾听他们年迈的思维与智慧。这是正确的。当有需要时,我也会像你和德·博克那样去做。这种方式如此富有哲理性,同样富有实践性,正如毛弗所说,“颜色画和素描画并无二致。”
你听我说,我已经快30岁了,你是不是真的认为我从未渴望过爱?凯的年纪稍长于我,她在过去尝过爱情的滋味。在爱情面前,她并非毫无经验,我也不是。如果她难忘旧爱,不愿意开始一段新的感情,那是她的事。如果她依然不为所动,对我态度冷漠,那么我将不会再在她身上浪费精力和感情。不,我拒绝那样做,虽然我爱她,可我不能让自己因为她终日失魂落魄。
好吧,我的信已经足够长了,想写的都写了。毛弗让我在未来三个月内都不要去他家,我多么希望这三个月的时间赶快过去,但他这么说也许是为了我好。你一定要时不时地给我写信,这个冬天你有任何机会可以来这里吗?
当然,他们对我做出的反应感到非常震惊。当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回道,“你看吧,如果我们之间互相厌恶对方就会成这个样子,但幸运的是,我们至少还有血缘关系,并且它不会被轻易破坏,但我恳求你们体会一下‘断绝关系’这个词是多么让人心寒。”然而,父亲听完我的话后突然变得非常生气,命令我滚出房间,并且诅咒我,至少听起来确实是那样的!
在第二和第三封信中,我会和你做一些交流,作为你的建议的感谢,“在肯定你的工作之前,不要建造太多的空中楼阁”。
当我成为一个年收入不少于1000荷兰盾的人,不等凯改变态度,长辈们就会对这件事改变想法。再一次,请原谅我用生硬的轮廓描绘这件事情。如果我从长辈那里得到一丁点怜悯,我想年轻一辈中就有人能理解我的处境。
现在,情况又变得更明确了一点。首先,凯说“绝不,不,永不”,接着我有一种感觉,我会和长辈们相处困难,他们认为这件事已经尘埃落定,他们会强迫我放弃追求。
现在你看,我想知道的是:你有陷入过爱河吗?我知道一些,部分的或是完整的,其他的我不了解。
我已经来到阿姆斯特丹了,斯特里克姨夫非常生气,尽管他流露出的怒气已经比直接说“该死的”礼貌多了。尽管如此,我觉得这次的阿姆斯特丹之行还是有必要的,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必须这么做,并且我走时对她的爱并不比来时有所减少,但这并不是因为她鼓励了我。恰恰相反,她使我在某个时刻甚至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觉得极度痛苦,但思来想去我似乎终究又看见了一点希望。当我思来想去时我告诉自己,这种感觉比浪漫或多愁伤感更强烈。我的爱恋渐渐地同在春日里摘草莓的感觉相去甚远了,也许季节到了,草莓就会长出来了……
……提奥,如果你身处爱中,如果这种爱的类型就像我所遇到的那样,那么,小子,你会发现自己仿佛重获新生。你和我,大部分时候都在和男人打交道,只不过你的交际更广泛,需要出席一些生意场合。相较而言,我的朋友圈子要小一些,我们过去从事的都是脑力工作,需要和人打交道,并进行敏捷地计算。但假使我们坠入了爱河,你看,你会很惊讶地察觉到有另一种力量在催促着我们行动,这就是心动。
陷入爱河——这是一件多么重大的事啊!
“给我念念那封信吧,”我说,“不念也行,反正我也不是很在意。”
然后约翰内斯·斯特里克把我的问题给他妻子重复了一遍,“孩子他妈,凯去哪儿了。”
然后他们问道,“你住在哪里啊?”
我已经看过一个棚屋了,不过那儿有诸多不便之处,尤其是到了冬天。不过我可以在那里工作,至少在天气稍微暖和一些的时候。我得在布拉班特找些模特,因为在埃顿和其他一些村庄,对于此事的反对声已经四起。
然后我用最冷静最文雅的语言开始说话,是的,我之前的确听到过类似这样的争论,然而现在的情况呢?等到了将来呢?约翰内斯·斯特里克抬头看我……事实上,他看起来有些愠怒,他认为人类的思考和感知能力已经达到了一个极限,而我并不是彻底信服这一观点。在他看来,人类的这些能力已经不可能再继续往前发展了。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第二个阶段比第一个阶段好,但次于第三个阶段,就是这样!
你要保证不提及我的这个计划——拜访德高望重的大牧师约翰内斯·斯特里克,直到我已经到达那里。
我又和那个教授见了几次面,我们之间的关系增进了一些。可是,除此之外,关于他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我告诉他,我真希望他在将来的某一天能够堕入爱河。可是你说,教授们会堕入爱河吗?他们知道什么是爱吗?
到现在你会意识到,我希望穷尽一切办法,只要能靠近她,我打算:
文森特
文森特
恋爱有三个阶段:
她拒绝读我的信,但,但,但我相信这苦涩的严寒和冰冻不会持续多久……
我的确是一直以阴郁的心情在写信。可他们一直说着“断绝关系”的话,这话在我听来是多么刺耳、多么无情啊!好,我就和他们断绝关系。
你永远的
我现在极度焦虑,迫切想去阿姆斯特丹,但这趟行程要花很多钱,我不能让我的钱白花了,如果我的信没有任何效果的话,此次阿姆斯特丹之行也将无法成行……
好吧,小子,亲自尝试谈一场恋爱吧,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告诉我。对目前的情形,请保持缄默,给予我一些同情吧。我当然更愿意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复,但是我对否定的回复也感到满意。(我认为拒绝的话语对我有不同寻常的意义,虽然长辈和智者认为这什么也不是。)
每次我跟父亲说事情的时候,他总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母亲也一样。我发现他俩在传教和对于上帝和人的理解上很相似,不外乎是道德啊美德啊这之类的话。我也经常读《圣经》,有时读一下米什莱特、巴尔扎克或艾略特。我和父亲对于《圣经》的领悟大相径庭,我也试过他的用那种方式分析《圣经》,结果只是徒劳。
正如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我对彻底的经济独立并不反感。虽然父亲并不指望我能够自给自足,他对我的花钱方式很了解。虽然我自认为没有秘密,但我依然不喜欢和别人打交道。我认为,即便我有秘密,也和那些我所同情的人不同。可是父亲并不能完全理解我的感受,不像你和毛弗那样。我的确很爱父亲和母亲,可是我对他们的爱和对你还有毛弗的爱有很大不同。父亲和我没有情感上的共鸣,我也不能按照他和母亲的那种方式生活,那种生活令人窒息,会把我闷死的。
曾经,他跟我讲了帕诺拉马的一件趣事,给我留下温和的印象。你知道画家德斯特吧。他曾经傲慢地前往德·博克那里,态度非常不屑。他用油腔滑调和不可忍受屈尊俯就的语气说,“德·博克,他们也请我画帕诺拉马,但我看它没有任何艺术价值,我只好拒绝了。”
关于道德和不道德这个问题的思索又将我带回到了凯·沃斯。噢!那个时候,我给你写的信越来越少,就像春日里逐渐变少的草莓。这个比喻倒是很恰当。
凯特牧师翻译了歌德的《浮士德》,父亲和母亲都已经读过了,因为他们认为既然这本书是由一位牧师翻译的,也就不那么不道德了(为什么会不道德呢?)。可是,他们还是认为这本书不过讲的是因为不得体的爱造成的毁灭性的后果罢了。
然后灵魂仿佛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痛苦,一个想法就像黑夜里的光在我脑海中浮现,那就是:不论谁都可以放弃自己,但人也有自己坚持的信念!然后我不放弃地依然坚信着,但结果除了“不,不可能”,别无其他。
你永远的朋友
英格拉斯纸很适合用来练习和画素描。我可以把它裁成很多形状,这比买现成的素描本要便宜得多。
容我继续写下去——我从阿姆斯特丹启程,前往哈勒姆,在那里,我同我们亲爱的小妹妹威廉明娜度过了一段非常愉快的时光,我和她一起散步。在夜里,我动身返回海牙,到毛弗家时是晚上七点钟。
无论如何,此刻我不禁心生感触,我希望有一双“画家的手”,我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工具,尽管它有些笨拙。安格尔纸真的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