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辻站在演员化妆室门口。
绫辻：“是副导冈本小姐吗？”
高津：“别多嘴！”
“我先将案情大致整理一下——登场人物共有五位，分别是导演高津信彦、副导演冈本比吕子、编剧咲谷由伊、作家绫辻行人、扮侦探的伊东正功，然後还有一只「登场动物」，就是那只叫做武丸的狗。被杀死的是其中两人，第一个是咲谷由伊，第二个是绫辻行人，全都是遭人勒毙……”
斜着眼瞪视比吕子。
“挑战书”中也写明了“凶手是「何人」”。所以，一开始就可将武丸排除在外。
比吕子：“（以夸张的动作歪起脖子）whodoneit是什么？”
高津与比吕子继续往後退。
我默默点头。
比吕子：“是！”
那是一只遭蚁群啃光内部的甲虫。
比吕子：“由伊小姐是推理小说迷，如果有留下什么提示就好了。”
可是那封“挑战书”却要求说出“凶手的姓名”，真是岂有此理！
高津：“你就算这么说，也不能当证据。”
“你已经厌烦了，是吗？”
伊东：“现在办不到了。”
我想要开口回答他的问题，但却说不出话来。因为太过震惊，我已魂飞魄散，六神无主。
比吕子：“绫辻先生，快把故事结局说出来呀！”
伊东：“原来如此，竟然怀疑到我头上来。不过，我并非凶手。”
他长叹一声，站起身来，目射厉芒，环顾四周。
“如何？这样总该想起以前的事来了吧？”
这些交织成网状的感情如今也以飞快的速度在膨胀当中。
“……”
只有听到声音。镜头移往声源，照到由伊的背影。
对於看过的书本或电影，记忆会变模样。
伊东：“它都快吓死了。”
高津：“凶手是谁呢？”
“我了解你的感受，不过……”他说。
绫辻：“前言就说到这里，现在进入正题。”
比吕子：“我又不吸菸。”
“怎么样？想起来没？”
伊东说著，从椅子上站起来。
“怎么会这样……”
戏中第一幕就已暗藏“伏笔”了。
伊东扶著眼镜，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说道：“电来了。——趁现在还没有人来干扰，我就把话说完吧。其实，此案的真相——也就是凶手究为何人，我们这些身在「此地」的当事者，应是一目了然的。
比吕子：“真的。只有一次，我因为想上厕所……那时候，我请他在外面等著。」
“好，那么……”伊东将视线对准摄影机镜头，开始说明，同时以手中的手电筒从下面照著自己的脸。
“——你太激动了。”
果然是“很简单的减法”。
伊东：“这下惨了。原作者死掉，故事要如何结束，就没人知道了。”
他面露微笑。
高津：“电话跟停电没有关系吧？”
他慢慢站起来，从斜对面窥探我的脸。
即使我以前曾担任过电视剧的“原始构想”编写工作，如果那工作和别的事物无关的话，就算把它完全忘掉也无妨。
只有一题。
比吕子：“因为他的兴趣比较古怪。”
那影片中完全没有显示出凶手——也就是摄影师——的姓名。
伊东：“几天前我跌断了手骨，像这样根本没办法用两只手去勒死别人。不信的话，改天我可以拿医生的诊断书给你看。”
“看来你是真不记得了。”
不过，Ｕ君非常体贴，事先就已向我提出“线索”，也就是那句气绫辻先生，你本身在里面也有出来呢”，所以……
伊东：“原来你对我的怀疑如此深呀？”
她先端一杯给绫辻，然後将盘子置於桌上。那时盘上共有五杯咖啡，这也就是说：比吕子总共准备了六杯咖啡。这表示什么？
高津：“（望著尸体颈部）不错，他也是被勒死的，有指痕……”
高津：“企有此理……”
“因为？”我的脖子更歪了。
——嗯，演得实在太好了。
此时电灯突然亮了，满室生辉，一片光明。只见伊东背後有一面化妆用的大镜子。
由伊：“为什么我一定要被人杀死？”
高津：“那……那有关系吗？”
伊东：“不错！”
“哼，也就是说……”
他以疑惑万分的表情瞪著伊东。
高津：“就是所谓的「密闭空间」吗？”
伊东：“原来是用两只手。”
高津：“有没有什么死前留言之类？”
有一只巨大的甲虫，其内部已被无数蚂蚁啃噬殆尽——那群贪婪的红蚂蚁中的一只，就是我啦！——
比吕子：“还是先报警吧！”
“先看到这里就好。”
绫辻：“咲谷小姐，你还活著呀？”
我四年前真的有参与此剧的制作吗？
镜头在黑暗的走廊上前进。
高津：“唔，嗯，此言不假。”
她端给绫辻一个杯子，然後把盘予置於桌上。镜头拍摄盘上的杯子，共有五杯，里面都是咖啡。当高津和由伊伸手要拿杯子时，武丸凑到桌旁，想用鼻头去碰其中一杯。
“就请你接受这个「挑战」吧！这种体验，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怎么样？”
绫辻说完便迳自离开大厅。昼面转暗。
比吕子：“让武丸帮点忙如何？把它牵来这里，让它从由伊身上闻出凶手的味道……怎样？绫辻先生。”
比吕子：“那首歌叫「夜雾中的橱窗模特儿」。”
绫辻：“那就这样好了。因为我还需要整理一下思绪，所以——请大家在十分钟後到演员化妆室集合，我要在那里说出故事的结尾。”
高津：“……这十分钟之内，我和你一直形影不离。”
从此片的剧情看来，果然很像是推理作家绫辻行人所提供的点子。这部电视剧是在开头Ｕ君所说的那种企划之下制作完成的，这应该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但……
原来“那个”和“那个”就是在提示真相的伏笔……
伊东：“（无动於衷貌）因为我是扮侦探角色的人。”
高津离开尸体，回到比吕子身边。
比吕子：“一般人会这么说吗？”
伊东：“我刚才试过，电话线已被人割断了。”
绫辻：“刚才说的好像都一一应验了。啊，这个世界真是什么奇怪的事都会发生。”
老实说，我现在的心境非常复杂。
伊东：“冈本小姐在上厕所时，高津先生在外面等，有证据吗？没有吧？所以……”
镜头捕捉到伊东的上半身，将其正面像映到画面的正中央。
纸箱中的手电筒一共有六支。那时由伊还故意说“怎么可能会这么刚好呀”……这表示什么？
绫辻：“虽说露一手……其实这诡计也是昨天才想到的，可能未臻完美，敬请见谅。”
高津：“你快去打电话！”
电视上的伊东继续说明。
高津：“（面露惧色东张西望）除了我们以外，这层楼是不是还有其他人？”
由伊：“唉，这儿也没路。”
绫辻拿出一根烟，叼在嘴上。
伊东独自坐在室内的椅子上，低头不语。
高津：“我赞成。”
伊东：“（望著高津）是真的吗？”
Ｕ君从桌面中央拿起我写的那张纸条，打开来看，随即露出一种像在说“你上当了”的表情。
由伊：“……好像跟绫辻先生讲的剧情一样呢，莫非我会在此遇害……（轻轻摇头）不会的，怎么可能……”
“还不懂吗？”他盯著我的眼睛说道。
高津：“废话！谁教你是副导？”
我把目光从电视画面栘开，望著他的脸。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
高津：“嗄？”
◎大厅
每一个场面都没有截止摄影，究竟有何玄机？和剧中的案件到底有何关联？
伊东：“高津先生，你唱到最低音的时候，歌词是唱「夜雾中的橱窗模特儿，发任理，毛任剃」。其实正确的歌词应该是「毛任剃，发任理」。”
伊东：“不是说过了吗？不要管谋杀动机。”
镜头给立在白板前的绫辻一个特写。
摄影机的镜头在後面紧追不舍。
“差不多到这里为止，相当於「问题篇」的部分，就算结束了。”Ｕ君说著，窥探我的反应。
但现在看来，那好像是一种错误的解释。
“你不必写出理由原因，只要依题意做答即可。”
伊东把菸蒂放在化妆台上的菸灰缸中，用力摁熄。
比吕子：“怎么又是我？”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过，在我写的这封「挑战书」方面，你却输了！你服不服？”
“啊？”我忍不住叫出声来。
那人身穿深蓝色夹克，单膝跪地，肩上扛著一台业务用的摄影机。
★
伊东的手所指的，当然不是观众。他口中的“你”，完全是指和他一齐待在同一场地的“登场人物”中的一个人。
绫辻：“还是导演高津先生？”
他脸上原本一直保持天真无邪又亲切的笑容，此刻那种笑容却倏然消失，换成了一副冶冰冰的面孔，就像戴了面具一般，那是我以前从未见过的……
“杀死编剧咲谷由伊及推理作家绫辻行人的凶手，究竟是谁呢？各位，你们知道吗？——你们已经知道了吧？”
“没有再看一遍的话，我也不敢确定。不过有件事，我认为很奇怪，就是开头在会议室那一幕，时间特别长，中间全无截止摄影或切割剪接，就那样一直拍摄下来。其他场面好像也是这样，中途都未截止。不知其中有无特别含意……”
背景音乐响了。
比吕子：“现在所有的人不是都在这里了吗？”
比吕子：“譬如说这样。”
我瞪著桌子对面的Ｕ君，不断吞云吐雾，心中百味杂陈，觉得好像是在虐待自己。他似乎无动於衷，一直保持微笑。
当我灵魂归窍之时，才发觉他的喘息声已消失了。本来他的喘息声一直在我耳边呼呼作响的。不只是喘息声，连墙上挂钟那微细的机械运转声也消失了。空气调节器在送出暖风时的声音也是，厨房中冰箱的马达声也是，连穿梭在外面大马路那些车子的声音也……
我拿遥控器，依言照做——
比吕子：“（畏首畏尾貌）那……那不是很明显了吗？”
“你想到什么吗？”Ｕ君问道。
大夥儿拿著手电筒，一人一支，走出会议室。昼面转暗。
画面倏然变黑。配乐消失。
我望著空空如也的电视萤光幕，愤然噘嘴。
高津：“（状极尴尬，乾咳几声）这样你该明白我俩绝非凶手了吧？”
他又再说同样的话。“你错了。”
我只是很吃惊，认为“这人怎么那么喜欢愚弄别人？”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心情。他就在我眼前，我对他愈看愈不顺眼。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不但抑制不了，而且还加速膨胀。
绫辻：“可容我继续说下去？”
“那个人”的容姿便映照在镜子中央。
绫辻：“（态度冷淡）在这种孤立状态下，电话一向是不通的。”
绫辻：“无论如何，片长只限二十分钟，所以剧情不能编得太复杂。”
绫辻走到会议室前方的白板前面，武丸亦步亦趋。
由伊：“（大吃一惊貌）怎么可能会这么刚好呀……”
比吕子：“对！”
由伊：“howdoneit是「如何干的」，whydoneit则是「为何干此事」。”
伊东以左手拿手电简照自己的右手，然後耸耸肩。
◎演员化妆室
“就是你！”
镜头在黑漆漆的走廊上来回移动。楼梯口的铁门已关上，电梯的显示灯已全部熄灭，窗户全都封死。镜头把这些地方都照出来。就在此时——
我把吸到一半的香菸放到菸灰缸上，往沙发椅背上一靠，抱起胳膊。
“请便。”Ｕ君眯起眼睛，状似十分愉快。
“此剧的确有极浓厚的「绫辻味」，也只有用影片才能表现出这种诡计的美妙之处。而且，绫辻先生，你自己在里面也演得很好哩！”
高津把纸箱搬到桌上。四个人各自拿起手电筒，并按下开关。黑暗中光影交错。
我的大脑一定是这样处理那些记忆吧……
伊东：“如何？这样一来，我也有不在场证明了，不是吗？”
竟然特地做出这种东西来！
“还是想不出来吗？”
高津：“虽然已有几个前例，还是会令人大感意外。”
“厌烦？逃避？”我歪起脖子。
高津：“既然如此，那到底谁才……”
“我要花点时间说明，所以你最好按「停止」键。”我依言照做。扮演侦探的伊东正功那张静止不动的脸，立刻从画面上消失。
高津叫比吕子去泡咖啡，比吕子端著盘子进来——
绫辻：“正是。在此孤立空间内发生了谋杀案，那凶手自然是在此空间之内部……”
“此话何解……”
黑暗中响起由伊的尖叫声，声音不大。
比吕子：“停电了吗？”
高津：“不错。所以，我俩可互相证明对方不在场。”
伊东：“……不对，也许不是这样。”
六减去五等於一。
高津：“在这里说不定也能听到歌声呢，因为我的嗓门很大。”
武丸“呜”了一声，退下。
比吕子：“原来是被毒死的。”
绫辻：“或者是……伊东先生呢？”
我实在是想不起来。即使看了影片，也完全生不出“此乃吾作”的感觉。这等於是说，与此有关的记忆，已完全消逝无踪了。竟然如此健忘，实在太过分了。
比吕子：“外面「暗眠摸」……”
“不错！”伊东用力点头。
我写下的“答案”，果然是正确的。“那个人”也就是拍摄此片的“摄影师”。
他慢慢靠近高津和比吕子。
比吕子：“绫辻先生不是说十分钟後要在这儿说出故事结局吗？怎么……”
他迟疑了一下。
“绫辻先生，请看这个。”他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道，然後递出一张对折的纸。
高津正要走过去，比吕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伊东：“哦，真的吗？”
绫辻：“（苦笑）也未必啦。不过，我已经以此计为中心，编好了一个故事。”
比吕子：“各位久等了。绫辻先生，请用。”
Ｕ君并没有说“我指的是由一位演员（大概是叫榊由高什么的）所饰演的绫辻行人”，而是在暗示“戏中那位摄影师就是由真正的绫辻行人本人所饰演的。”
“……就是这样。”Ｕ君露出淘气的笑容，转头望著我，说道。
“既然如此，那到底谁才……”
高津：“谁晓得你是不是真的听到了。”
Ｕ君一说，我便按下遥控器上的“暂停”键。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用力搔头揪发，膝盖撞到桌子，发出巨响。
“为什么你要……哼，我现在终於明白为什么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无论是现在才明白，还是早就知道，我都……唉，你原本可以放过我的，不对，我原本……”
伊东：“（语气平淡）也可能是你绫辻先生自己吧？”
高津：“就是说嘛！”
伊东：“（抱著胳膊）那该如何是好？”
由伊：“真是……怎么会这样呢？”
她停下脚步，自言自语。
镜头逐渐接近由伊的背部。音乐声中夹杂著一种穷凶极恶的喘气声。
“哼！”我把那“挑战书”摺必原状，丢到桌上，然後拿出一包菸，抽了一根叼在嘴里。
比吕子：“（用力点头）这确实出人意表。”
你错了！
伊东：“因为我恰懊就是那首歌的作词者。”
由伊：“像市川昆执导的「恶魔的手球歌」，从知道凶手是谁，到片子结束，就足足有二十分钟呢。”
高津：“（交给比吕子一支手电筒）大家分头查看，先确定这一楼的情况再说。你也一起来。”
我一接过那张纸，立刻“啊哈”一声，因为上面写了“挑战书”三个大字。
镜头给由伊的娇靥一个特写。
大夥儿聚集在黑漆漆的大厅内。这里有饮料的自动贩卖机（因停电，已停摆）。
从高津这句台词开始，接著伊东说道：“唉，你猜呢？”
完全不必考虑动机。不需说明理由原因。只要答出凶手的姓名即可。
比吕子：“绫辻先生，刚才你说的剧情，还没结束呢！”
伊东：“我说的没错吧？”
“我料到事情可能会如此演变，所以事先准备了这个。”
音乐声停顿。
高津：“这只是比方说，假定的而已。”
“这部片子从开头到刚才那里，总共只有五个场景。最初是在会议室；接著是走廊，直到由伊遇害为止；再来是大厅，一夥人围著由伊的尸体；还有绫辻被杀的场面；最後是在演员化妆室……对不对？”
我拿起桌角的便条纸簿子，撕下一张。
有一只甲虫，其内部已被无数蚂蚁啃噬殆尽……
高津：“何、何以见得？”
绫辻：“这次我准备将杀人动机省略不提。”
剩下的三个人——高津、比吕子、伊东，其中一人即为凶手。稍微一想，便会得到此结论。但要如何才能找出那个人呢？这就是此“问题”的焦点了。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这么想。
他拿著我自己以前设计的“问题”，来向我“挑战”，我又必须接受，这值得高兴吗？
由伊：“算了。”
虽然还无法完全想通，但……算了，不管了，就决定认真面对这个“问题”吧！
那是用电子乐器演奏的，曲调很像早期约翰·卡奉特的作品，会令人起疑、恐慌。
比吕子：“嗄？找？要去哪里找？”
Ｕ君接著又问道：“最後才现身露面的那个摄影师，就是你自己扮演的。难道说，你连这件事也忘了？”
至於武丸，也不用考虑。案发时它应该是被拴在会议室的桌子下面。就算没有，狗也不可能勒死人类。
伊东放下那只指著镜头的手，行了一个礼，站起来，走到画面之外。原本被他挡在背後的一面大镜子，因为这样而完全暴露出来，於是——
但是——
绫辻：“所以……”
比吕子：“为、为什么他会被杀？”
“可是，我在「挑战书”中写的是「只要答出凶手的姓名即可”，所以……”
绫辻：“脖子上有指痕，可能是凶手留下的。大概是像这样，两只手用力扼住绊咙。”
我想要反驳，但只说了“可是”两字，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高津：“你是副导，你应该知道吧？”
“……嗯。”我好不容易才回应了一声，然後以颤抖的手拿出一根菸，叼在嘴里再点燃。
“啊？”
Ｕ君好像不知道我内心的感触。
背景音乐停了。
高津：“嗄？”
高津一副提心吊胆的样子。
绫辻：“但是到目前为止，案情的确和我想的剧情相同。”
高津：“快去呀！”
我想：我并不是在气自己“又被耍了”。
比吕子：“譬如说，起先高津和由伊情投意合，后来我横刀夺爱，高津移情别恋，钟情于我，为了要摆脱由伊的纠缠，就……”
伊东：“不过你错了，我仍然不可能是凶手。”
他叼著菸，用左手开了打火机。
绫辻：“没想到真的出了人命……”
Ｕ君仍坐在沙发上，仰头望著我。
高津：“……死掉了。”
由伊：“可是这么暗……”
我愤然噘嘴，哑口无言。
伊东：“我是真的有在听呀！”
高津：“你少说废话，去泡咖啡给大家喝吧！”
由伊：“唉，吓我一大跳。”
高津：“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高津：“（抱起胳膊）唔。”
在影片开头的部分，已经用字幕把登场人物的姓名及演员的艺名，明白表示出来了。但是只显示其中五位的姓名，那第六位，也就是摄影师，观众是看不见的，当然就没有显示出来了。
由伊再度迈步前行。镜头穷追不舍。背景音乐又开始响。声音不稳定，好像电影“13号星期五”里面那个杰森要杀人时的音乐。
门开了，高津和比吕子各持手电筒进入。
右手从腕部到肘部都裹著白色绷带。
他一直盯著我，我想逃避他的视线，於是用力闭上双眼。
“我要把答案写在这里。这样总比用口头说更像一回事吧？”
他的目光看来十分冷酷，而且仿佛还带著一种像在怜悯对方的神色，但那不是悲哀的眼神。
“唔……”我摸著下巴考虑。
因此，若必须回答其“姓名”，就只能写出饰演此角色的演员之姓名。
伊东：“别疑神疑鬼啦！”
“……”
镜头在他们的周围缓缓移动，拍摄他们的模样。蹲在由伊头旁的绫辻忽然站起来。
绫辻：“（环视众人）打个比方，假定我们今宵之会便是这出戏，舞台就是这里，即Ｙ电视台大楼的五楼会议室，我们自己便是剧中人。”
比吕子：“咦？大家不是都有手电筒吗？”
◎走廊
你错了……是吗？我错了吗？那我究竟是什么？
高津与比吕子面露惧色，直往後退。
当我看到此人——即“摄影师”那张僵硬而扭曲的面孔时……
“看了就知道。”
绫辻:“啊，唔……”
“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想不起来吗？”
比吕子：“是！”
高津：“千、千真万确。”
由伊：“这种状况在「馆系列」作品中也常出现嘛！现在假设就发生在这里，对吗？”
“什么？”他在说什么，我完全无法理解，只能茫然呆立。
比吕子：“伊东先生，那种歌词，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呢？”
比吕子：“（雀跃貌）那我也算在里头啰！”
“我为什么不记得自己曾经演过这出戏呢？这一定不只是「忘了」而已。因为我现在已看过这部影片了，却始终无法回忆起其中的任何部分。为什么……我怎么会这样……”
“想不起来是吗？”
Ｕ君那冷冰冰的声音有如回声般在我耳中嗡嗡作响。
高津：“你没有打火机吗？”
由伊：“（带着叹息）那是不可能的。”
“这个等一下再看。”Ｕ君转头望向电视，说道。“先来继续看影片。对了，把带子转一些回去，比较容易连贯起来。」
“你为什么老是用这种方式来找我？”虽然看到他已变脸，我还是阻止不了这些话从口中说出来。
刚才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大概是焦躁与不安吧——愈来愈强了，脑海中又闪过那只甲虫的身影。
比吕子：“咦？为什么？”
高津：“麻烦？”
“凶手是「绫辻行人」，必须这样回答才可以。”
“写「摄影师”不行吗？”我吸了一大口烟，想要让心情平静一些。
高津及比吕子：“咦？”
高津：“其中「whodoneit」大概就是所谓正统推理小说的基本形式吧？”
他用力点头。
“在场的几位当中，高津先生和冈本小姐彼此可证明对方不在场。我因受伤，也不可能行凶。这么一来，只要用很简单的减法算一算，就能知道凶手是谁了。”
“问题的答案，在我们看来是一点意外性也没有；但对收看此剧的观众来说，却未必如此。对那些到现在都还看不出来的人而言，若知道了谁是真凶，想必会大感意外，万分惊奇吧？也就是说，凶手正是……各位明白了吧？”
此时高津甩掉比吕子的手，走近开始查看绫辻的尸体。
就在这时候，Ｕ君的表情改变了。
哼，既然他这么说，那表示我的看法大概没错……
转眼间便捕获了绫辻的背影，他拿著手电筒，正往前面走去。
她从椅子上跳起来，隔着桌子瞪视高津。
伊东：“就是你们两位也有可能是同谋共犯。不过，要是在这种「问题」中出现同谋共犯，那剧情就不算完美啦！”
伊东：“哈哈，怎么唱这种老掉牙的歌呢……”
伊东：“（语气冷静）真的吗？”
绫辻：“这次我想把焦点集中在「出人意表的凶手之上」。因为就算动机不明，也可以指出凶手是谁。在所有和该案有关的人当中，从时空上来考虑的话，可能是凶手的只有一个。若能证明这点，则此人必为凶手。这时候，动机就无关紧要了。我要把这些多余的要素尽量删除，极力写成一片单纯而没有杂质的「ｗｈｏｄｏｎｅｉｔ」。”
伊东：“他已经死了。”说完指著里面那边。
绫辻：“然后再假设此时此地发生谋杀案，受害人是……对了，还是定为美女比较好。咲谷由伊小姐，你就是此案的被害者。”
“主要的诡计全让你识破了。不愧是大作家绫辻行人！”Ｕ君笑逐颜开，说道。
展开一看，内面写著以下这些“挑战”的文句。
◎走廊
配乐消失。
“这是什么？”
另外还有我自己现在的问题——我已对自己生出了极大的不安、疑惑、焦虑、恐慌、失望、愤怒等感情。
他指著桌子下面。
虽然也有“由伊或绫辻其实是诈死”的模式，但在此剧中，这个模式应视为不存在。另外，“两人均为自杀”或“其中一人为自杀”的情形，也不予考虑，何况Ｕ君也在“挑战书”中写明了那是“凶杀案”……
比吕子：“不行呀！武丸，这里没有你的份！”
片刻後，绫辻以煞有介事的表情点点头。
绫辻：“（语气平淡）此时此刻，那种可能是不必考虑在内的。”
“你打算要逃避，是吗？”
Ｕ君说话时，脸上似乎出现一丝紧张而微妙的表情。“真不愧是绫辻先生，居然能从此处攻进去。”
比吕子走出会议室，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由录影机的“时间显示”可知，这部片子已放映了将近十八分钟。若播到完是整整二十分钟，则只剩下两分多钟而已。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揭示凶手是谁的话……
轻咳数声。
由伊：“少贫嘴。”
高津：“喂，别开玩笑呀！”
伊东：“（抬起头来）这下麻烦了。”
伊东：“这里有手电筒呢！”
我就这样闭著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
“你不必厌烦，也无需逃避，因为……”
比吕子：“因为厕所内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我很害怕，所以就请高津先生站在门外高歌一曲，为我壮胆。我从头到尾都有听到他的歌声……”
高津与比吕子瞠目结舌，面面相觑。
这么一想，奸像终於能够理解了，但又觉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凶手自然是剩下的那三人中的一个。
高津与比吕子双双後退一步。
但不管是什么，我已明白凶手是谁了。此剧的原作者在影片中所用的大胆诡计，我已经一清二楚了。
“嗯，不错。”
绫辻微笑颔首，状极满意。
镜头捕捉到桌下的一个纸箱，箱中有六支手电筒。
绫辻：“不错。”
由伊俯卧於地。高津、比吕子、绫辻、伊东围绕在她四周。高津用手电筒照著她。
绫辻：“可惜……”他轻轻摇头。“不巧，它患了慢性的过敏性鼻炎，鼻子已失灵。”
伊东：“出去看看不就明白了？”
伊东：“唱哪条歌？”
“正是。必须写出饰演摄影师的那个人的「姓名」，才算正确答案……”
“有件事，不晓得跟此案有无关联……”我把看影片时心中产生的疑问说出来。
比吕子：“对呀！那也就是说……”
每人都以讶异的表情注视着绫辻，仅伊东姿态不变，神色如前。
那一撞使杯子倒了一个，里面剩下的一点点咖啡流出来，把抛在桌上那张“挑战书”染成了咖啡色。
绫辻：“大家猜猜看……最能出人意表的凶手是谁？”
此时画面右上方出现小小的红色记号，写著“REC”这几个字，然後配合著“电子音”开始闪烁。画面变暗，随即在中央出现“END”的字幕。
“你到底想说什么？”
绫辻：“不错，而且我在想，一定要写出独一无二的作品，拍成前所未有的片子。”
绫辻环视所有围坐桌旁的人。大伙儿屏息以待，只有伊东以左手托腮，在看桌上的文库版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由伊：“（吃惊貌）我？”
高津：“怎么会在这时候停电呢？我们会不会像绫辻先生说的那样，被困在此地，出去了……”
比吕子：“（态度坚决）你错了，有证据！”
高津与比吕子同时瞪著伊东。
剩下的三名登场人物之中，高津和比吕子都坚称对方能够证明自己不在现场。这两人是同谋共犯的可能性，在此不用考虑。伊东右手受了重伤，自然不可能用双手去勒死人。这样的话……此时我蓦然发觉一件事。我可能还忍不住叫了一声“啊”。
伊东：“因为我的右手受了重伤。”
杀死那两人的是同一个人，无同谋共犯。
绫辻：“事实上，现在这楼层就只有我们这几个了，因此凶手必是我们中的一人。那么，哪一个才会最让人想不到呢？”
绫辻：“不错。我这次的作品，便是把重点放在「凶手是谁」这件事上。我打算安排一名前所未见的凶手，而且其答案要到最后方见分晓。如果是小说的话，就是要到最后一页，不，最后一行，真相才会大白……”
全文完
背景音乐又响起，和由伊遇害时的配乐相同，混杂了凶狠恐怖的喘息声。
在那出戏开演不久的时候，我就认定这句“你本身”指的就是登场人物之中的“推理作家绫辻行人”。
化妆室内也是停电状态。
由伊正要走进大厅时，镜头突然加速靠近她。由伊回头一看，霎时花容失色。画面忽然变黑。由伊的惨叫声在黑暗中回荡。配乐声消失。
高津与比吕子再度互瞥一眼。
武丸只“呜”了一声，仍旧趴到地上不动。
音乐停止。高津、由伊、伊东面面相觑。此时比吕子端著盘予回来，上有咖啡杯。
伊东：“答案就在眼前。如此简单的问题还真罕见呢！”
高津：“这次又是什么？”
“……”我无法回答，如冻僵般愣住不动。
此时室内灯光突然全部消失。昼面顿时一片黑暗。全场骚动。
伊东：“还不一定。”
在伊东他们看来，“那个人”在那边——也就是说，“登场人物”共有六位——是理所当然，一清二楚的。
绫辻摸摸武丸的头，然後将狗链绑在桌脚。啪当！房门忽然打开了。由伊尖叫一声。高津用手电筒一照，原来是比吕子进来了。
因为，在最後的最後才映在镜中的那个摄影师——也就是那名身穿深蓝色夹克的男子，他的脸和我绫辻行人的脸完全相同。那分明就是我的面孔，如假包换。
比吕子：“你到底要说什么？”
说著就用手电筒照伊东的脸。
高津：“你以为案情会和剧情一样吗？别傻了……”
我抱著胳膊，再度凝视那已空无一物的电视画面。
伊东：“真的吗？”
众人静听。刚才的音乐声又响起来。
镜头加速逼近。绫辻猛然回头，表情惊愕万分。
此剧中两件凶杀案的凶手是何人？
对！就是这样没错。
你错了。
绫辻遮住打火机的火光，低笑数声。
高津和比吕子连忙将手电筒照过去，可以见到绫辻仰卧於地。
原作·绫辻行人
我向Ｕ君瞥了一眼，心中更加确定自己写下的“答案”是正确的。Ｕ君看著电视画面，仍是一副笑咪咪的样子。
伊东：“唉，你猜呢？”
比吕子：“是。”
高津：“（怀疑状）伊东先生，绫辻先生呢？”
由伊：“就是「到底是谁干的呀」！”
——此时出现一团小小的火光，桌子周围随之浮现五道阴暗的人影。
高津：“是呀，因为那部片子的原作是长篇，剧情又很复杂，为了要将凶手的动机说明清楚，采用了那么多时间。”
他歪著脖子，步步逼近高津和比吕子。
“你错了！”
背景音乐又响起来，这次以鼓声和打击乐为主。
我紧闭双唇，缓缓摇头。在观赏片子之前，Ｕ君似乎曾说过：“对了，绫辻先生，你在里面也有出来呢！记得吗？”
比吕子：“（以可怜兮兮的声音)高津先生，打火机的油都烧完了。”
由伊正设法要开紧急逃生门，将门把左扭右转，前推後拉，但门不开就是不开。
绫辻以手托下巴，陷入沉思。
伊东：“不过，高津先生，冈本小姐，凶手也可能是你们两位中的一位，这种可能性尚未完全消失呢！”
高津：“可是——也可以一边听歌一边下手行凶呀！”
在整个场景中连续拍摄，一次停顿也没有——对电视影片来说，这是极不自然的录制方式。这表示什么？这就是在暗示一件事实：有一个以摄影机在拍摄此场面的人——不是“说书者”，而是“录影者”——於那段时间内，一直都在现场……
高津从夹克口袋中拿出一个打火机，塞到比吕子手中。
我缓缓摇头，怀抱著恐惧与期待这两种全然相反的心情，轻轻睁开双眼。
高津：“啊，请说。”
绫辻：“那么我就——在这里，我还是要依循这类推理小说的惯例，把所有和此案有关的人，全部集合起来。”
高津：“我、我们可是有不在场证明的……”
绫辻：“（以沈痛的语气）是被人勒死的。”
“原来是说这个。”
比吕子：“对呀！”
“好，我要写了……”
高津：“真是……这个拿去！”
停电後，伊东发现桌下有手电筒……
高津：“二十分钟太短了吗？”
“那不是「姓名”，所以不算答对，是吗？”
高津：“（状似粗鲁）果真如此，我一定杀你。”
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会有这种经验吧？
高津：“有了诡计，推理剧就等于完成了十之八九。”
高津：“笨蛋！勒死听成毒死。是用手勒死的。”
“答案就在眼前。如此简单的问题还真罕见呢！”伊东神态从容，转过身子，离开高津和比吕子，走到化妆台前，拉出一把椅子，背向镜台坐下来。
高津走到伊东身旁。
绫辻：“（眉开眼笑）我方才就说了，此时此刻不管犯案动机。凶手也许是个心理变态，只要杀人就爽的那种人。也可能是和你有秘密婚外情，以致引发杀机的，诸如此类。”
伊东：“我很专心听呢，你的歌声还不错。”
“那……那不是很明显了吗？”比吕子以战战兢兢的表情说道。
“……”
由伊长吁短叹，离开那道门，往走廊走去。镜头就这样跟在她後面。
我已茫然不知所措，连录影机都忘了关。
◎会议室
老实说，究竟是“想到”的，或者只是“忆起”以前的事，我自己也无法判断。
伊东：“大家看！”
在看影片的时候，很可能会以为“此绫辻”即“彼绫辻”。如果能想到“此绫辻”并非“彼绫辻”，那自然就会得出“饰演该无名摄影师的人即是此绫辻”的结论来。或许是这样吧？
剧情极为单纯。
他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讲下去。
绫辻：“……好像没有。”
如果是至此仍未看出真相的观众，在这一刹那，说不定会有一种错觉，以为自己已被指控是凶手。
一方面，有“绫辻本身也有出来”的“事前情报”；另一方面，在戏中又有一个名叫“绫辻行人”的“推理作家”登场。
他们在说“我们这些身在此地的人”时，自然也包括了“那位”和他们一起行动的人。
高津：“喂，冈本，你去找手电筒。”
伊东：“是呀！”
绫辻点头道，然後以夸张的姿势环顾室内。
伊东：“你在唱那条歌——其实我也听见了，所以我的不在场证明也能成立。”
绫辻：“案发之时，此楼层处于密闭状态。比方说，电梯因停电而不能动；防火系统因故障而启动，楼梯口全被防火铁门封住；紧急逃生门和其他出口，皆因装了电子锁而打不开。不可能从五楼窗户下到地面。这条街都是办公大楼，又值深夜，在窗口大喊也无人发觉……我们就是置身于这种极端的状态之下。”
“为什么会这样呢？”明知问了也没用，我还是打破沈默问他。
高津：“但是，在这个楼层，除了我们之外，别无他人。”
绫辻：“就是你。”
比吕子：“可是已经停电了，电话一定也……”
那张惨白的脸上浮出冷笑。“因为你弄错了。”
绫辻：“看来大家都平安无事。”
啊！显然那只甲虫就是我啦！就是我这颗已经“空洞化”的脑袋啦！
比吕子：“（目瞪口呆）啊？”
比吕子满脸不服气，应了一声便离开桌旁，从画面上消失。
高津：“那是两码子事。绫辻先生说的「出人意表的凶手」，很可能就是在指「凶手就是侦探本身」。”
还有另一件。
由伊：“二十分钟内要演完一出正宗推理剧，好像困难重重。”
绫辻：“理所当然，我自己也是嫌犯之一，接下来……”
火光其实是打火机上的火。手拿打火机的是绫辻。
“你写的答案是「摄影师」三个字。”
绫辻：“真是胆小如鼠……没办法。（向著武丸）你就在这里等吧。”
“……嗯。”我点点头，眉紧皱，额深蹙。
高津：“原来是你，别吓人好不好？”
他卷起右边的衣袖。
我用原子笔在便条纸上写“答案”，将纸对摺後放在桌面中央。
绫辻：“大家到外面查看一下如何？”
“真凶就是……”伊东说到这里便举起左手，直指“这边”——即摄影机镜头这边。
伊东：“嘿，你们两位感情好像很好哩！”
“虽然我本身是此剧的原作者，但我现在要以首次观赏者的立场，来思考这问题的答案。”
绫辻：“武丸，你要跟吗？”
我感到很讶异，抬头向他望去。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道：“这种东西，用文字比用口头更像一回事，对不对？”
她望著绫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