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喜欢散步。”
垂钓者的脸皮一天厚似一天。曾听赴海上垂钓的友人说过:站在船头等处的钓鱼人,每当船儿返回港湾之前,便将所有不要的物品悉数抛进大海之中。友人感慨万千地说:钓鱼人抛弃垃圾时的丑陋之状终于令他痛下决心抛弃了海上垂钓的嗜好。
“但是自从瞥见大鱼波间跳以后,我倒是开始觉得本来很正常的这条多摩河里栖息着某种生物了。”老人晃了晃葫芦中的酒说道。
这是一个看上去大约在七十岁上下的老人。脸上虽然布满了皱纹,但充满神秘感的面庞看上去却十分周正。
“您说的在理儿。”德田取出了香烟。
“或许是罢。”老人答了一句以后便离开了渔业协会。
“我的苦恼一直未能解除。几天以后一个雨天的下午,我又看到了一个令人感到恐怖的东西。”
“看你优哉游哉的,很有些闲情逸致呢!”老人说道。大概是因为一身休闲装束才使得老人认为德田是个无所事事的闲人。
老人的话勾起了德田对一件往事的回忆。德田早就是一个妄想家。他曾经设想过,假如海水枯竭了的话,结果将会怎样呢?德田一想到这种光景,便感到恐惧不安。从未见过的世界呈现在他的眼前。到处都是挣扎着死去的鱼类。有巨大的章鱼和乌贼,有巨兽。或许还存在着超出人类想象的生物也未可知。妄想招致混乱,混乱则招致恐惧。
“随便,随便。”老人挪了一下位置,答道。
“……”德田默默无语地听着。
“人们都说春天是花季——也就是花约三春之说。花儿到了春天不会违背季节规律,一定会盛开的。河滩上的花儿虽屈指可数,却可爱至极,令人爱怜不已。夏季,夏季不成。那是年轻人的季节。阳光太强,宛若利刃。初秋至晚秋,这多摩河畔风情万种,令人百看不厌。岁月变化的痕迹,秋季转为冬季的浓郁的季节变换的身影皆在这淡淡的云影和柔和的清风中荡漾不已。”
“您是指人鱼的传说吗?”德田低声问道。
美国人居住的地方有红鳟。各国均有可以投放鱼苗的鱼类。日本初次输入草鱼和白鲢是在明治十一年(1879年)。一共进口过十一次。进口数量庞大,总计进口了三百七十万尾鱼苗。
但是老人的烦恼未能就此解消。
老人在那里听到了一个神奇的传说。是关于人鱼的传说。传说的流传起始时间无人知道,地点在哪儿也无人知晓。据说暴风雨的前夜,当大雨敲窗、狂风开始怒吼之际,人鱼便会出现在多摩河上。那是一条赤身裸体的人鱼。人鱼与一条大鱼相戏而行。
老人返回家中,买来了有关淡水鱼的书。他必须确认出自己看到的黑东西究竞为何物。前些天并未灌水却出现了被圈在水洼里的幼鱼,之后又看到了身长两米以上的可以视为鱼类的大鱼。老人从书中读到,身长超过两米的鱼类只有原产于中国的草鱼。草鱼、白鲢、黑鲢、青鱼这四种鱼类在中国被称作四大家鱼。草鱼和白鲢身长均可超过两米,重量可达四十公斤。
调查记录上记载着:九月九日晨,浅黄拿着那根钓杆离开了家门。他的妻子和职员已经确认过,用于垂钓淡水鱼的其他二十一根钓杆全都保存在家中,只有那根钓条石鲷用的钓杆去向不明。
“真羡慕您能有此雅兴啊。”
老人又调查了一下鲤鱼。鲤鱼的身长一般都在六十公分以内。据说在中国大陆,也有身长超过两米,体重达二三十公斤的鲤鱼。寿命一般为十五六年。长寿者可达五六十年。岐阜县饲养的鲤鱼根据鱼鳞的年轮判断,寿命当在二百一十余年左右。
“……”
“是吗?”德田含糊地答道。
德田在河滩中漫步。河流逶迤而去,地势崎岖。河滩中有几块沙洲。在一块沙洲上坐着一位老人。老人身下铺着坐垫,面前放着酒葫芦。
“知道赖山阳的诗吗?瞥见大鱼波间跳。这是汉诗《泊天草洋》中的一句。我并不喜欢山阳的诗。不仅仅是山阳,日本人所吟诵的汉诗大多过于夸大,耸肩挺胸地给人以故弄玄虚、哗众取宠之感。”
如今,草鱼、白鲢只是栖息繁殖在利根川水域。现在虽然每年都在向以台湾为首的东南亚地区出口鱼,且数量已达三千万条之多,但繁殖地域却仅仅局限在利根川水域。多摩河里没有草鱼,也没有白鲢。因为河里没有供它们食用的水草。
“马不停蹄地工作了四十年,现在只剩下我和老伴儿两个人了。如果再连个喝酒的工夫都没有的话……”
德田左近在堤坝上漫步。柳宗元的五言绝句已成往昔。德田的脑海中泛起日高登志那匀称白皙的脸庞。与登志所描述的风景无异的景象横陈在晚秋的多摩河畔。钓杆林立,垃圾杂呈。
二
条石鲷的挣扎力在鲷鱼中当推首位。当钓到四五公斤重的条石鲷时,垂钓经验浅的人竟会被吓得面如土色。条石鲷将会反复进行垂死的挣扎。其结果不是将鱼儿钓到岸上就是钓杆被鱼儿拖进水中。如果是垂钓经验浅的人,身边的其他垂钓者就会跑来帮忙。就算是能够将鱼儿钓到岸上来,时间也会很长。垂钓者两腿发抖,脸色苍白,面无血色。紧张激动的心情事后亦难以平静下来。要想钓到这种条石鲷,必须准备特殊的钓杆。
老人叹息不止。只有栖息在黄河、长江那种具有悠久历史的大河里才有可能使身长超过两米。多摩河内有超过两米长的鲤鱼是不可想象的。再想想多摩河时常出现河水干涸的情景,便越发觉得自己所看到的情景令人费解了。老人感受到了大自然的令人敬畏之处。被圈在雨水洼中的可怜的小鱼也好,朦胧瞥见的两米长的大鱼也罢,其中无法解释的自然之谜令老人感受到了大自然的恐怖。
德田走下堤坝,向河中沙洲踱去。大量的搜查记录中的一份短短的报告内容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被杀害的浅黄留治当时拿着一根钓杆。从未到海上钓过鱼的浅黄不知为何当天只拿了一根钓杆。据其正室作证,那钓杆大约是浅黄被害半个月前买的。那是一根用来钓条石鲷的钓杆。鲷鱼具有极强的挣扎力,共有三种:条石鲷、石垣鲷和寒鲷。
“不过,我可是真在这条河流上瞥见了大鱼波间跳的情景。那一瞬间里我的呼吸甚至都停止了。”
起初,老人还以为是潜水员呢。河对岸的沙滩上生长着一丛丛茂密的杂草。就在那杂草丛前面,一个比人要大一些的黑色的东西突然破水而出。老人还以为是潜水的人浮出了水面。一时间河面上卷起波涛,一两秒后那个东西又潜回水中。老人紧紧地凝视着水面。如果是背着呼吸器的潜水员,则会有气泡浮现在水面上,并不断破灭,若是一般的潜水者,则应该时不时地浮出水面来换气喘息。但是老人再也未能看到那个黑色的东西。那身份不明的黑怪物看上去身长应该在两米以上。多摩河里不可能栖息着如此巨大的鱼类。老人神色紧张地久久地凝望着河面。
“可以打搅一下吗?”德田笑容可掬地问道。
“在这个地方真的发生了好多怪事。”老人停顿了片刻后接着说道,“那是一场大雨过后的第二天。根本看不出河水曾经灌上过陆地。一个水洼里圈住了一条不足一公分,叫不上名字的鱼秧儿。我想把它捞出来放回河里去。但那条鱼秧儿游动的速度极快,使我无法抓住它。水洼儿很大。我无法达到目的,只好放弃了。我很是苦恼了一番。不过,苦恼的并不是我不能救助那条幼鱼,因为反正我是没有办法帮助它的。我感到困惑不解的是:那条小鱼为什么会被圈在与河流相比要高出约五十公分的堤坝另一侧的水洼里。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河水根本就没有涨到那么高,不可能漫过河堤的。”
“来一口怎么样?”老人抓起葫芦,问道。
“我可是最怕走路啦。”
海边,钓鱼线俯拾皆是,随处可见。栖息于海边的鸟类因为被钓鱼线缠住腿脚而死去的现象已屡见不鲜。不论是谁,无论怎样呼吁,垂钓者们依然我行我素,照扔不误。
浅黄是骑着二百五十毫升的摩托车离开家门的。该摩托车于距尸体约四公里处下游的泥土中被发现。破陋不堪的摩托车已无法成为证据。
“哎。”老人点了点头,“天气好时就到沙洲上来坐坐,找个没有钓鱼人的地方一边望着河水,一边饮酒作乐,以此消磨时光。秋末冬初的这段时间是最佳时节了。”
德田低头施了一礼,接过了酒葫芦。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老人走访了多摩河渔业协会。多摩河上游分为奥多摩渔业协会和秋川渔业协会。自拜岛桥到下游的瓦斯桥这段范围归多摩河渔业协会管辖。
“您就住在附近吗?”
“没错。”
浅黄只拿了一根条石鲷钓杆。
“是个童话故事。”渔业协会的人说罢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