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又激动地说,无论如何,一定要请师父渡日。
直到半夜,风浪仍未减弱。这一夜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当大伙正跟大风和冲进船内的海浪苦斗的时候,突然听见船老大大声叫唤,叫声夹杂在风浪声中,断断续续地传进大家的耳里。
他们到崖州以后,便和护送的冯崇债告别。普照从思托那里,听到鉴真一行和自己分别以后,所经过的一路情况。他们从振州出发后四十多天,就到了万安州,见到了奇异的风景,受到当地土人的大头人冯若芳的欢迎,在他家受了他三天供养。冯若芳的生活方式,使他们大惊失色。这家人家接待客人,都用乳头香点灯,一烧就是一百多斤。后来才知道冯若芳的营生,便是每年打劫在近处海面经过的波斯船,夺取财物,掠人为奴。在他家后院,有抢来的红色、白色、黑色、紫色的檀木,堆积如山,其它财物,也同样堆满了屋院内外。他命掠夺来的奴婢,集体居住在他家四周南北三天、东西四天行程内的土地上,那儿都是住外国人的村落。
“这是优昙钵子,这种树只结子,不开花,是一种很奇怪的树。我今天能够见到大和尚,也是一种奇怪的因缘。”
普照一边翻着业行所写的一本题名《出生无边经法二部》的抄本,一边尽可能不使对方受到刺激,说出自己来访的目的。业行听说要把自己所写的经带一部分上船,一下子脸上怔了一下,然后慢慢地说:
过了三天,业行把装着部分经卷的两口木箱,由唐人运到崇福寺来了,两口箱子都很沉。
崖州是海南岛第一城市,两位日本和尚在这里接触了睽别已久的城市空气。他们投宿城内古老的南蛮寺,在那里等候鉴真等到达。
普照到禅智寺去找了一次,无法再找,但过了几天,从大明寺一个僧人口里,听说郊外的梵寺,新来了一个日本僧人。普照推想这日本僧人,可能就是业行,马上跑去探问。
但他把目光从荣睿脸上移开了,终于忍住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他知道荣睿不爱听自己的话,而且这样说对病友将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寺院在预定日期以前提早竣工。鉴真把剩余的木材造了一座丈六释迦象。新寺落成后,鉴真登坛授戒,讲律度僧。普照好久没见鉴真那种庄严的仪容,不禁潸然下泪。和尚在多年流浪生活中,丝毫没有损伤他的威仪。所到之处,唯以修寺授戒度人为事,真象一位佛陀。
又发出一声吆喝,老大好象被谁搡了一拳,跌跄着仰天倒下。
郊外有胆唐香树林,清风吹来,香闻五里。另外还有波罗奈树林,思托对波罗奈林曾有这样记载:
荣睿一列崖州就病倒床上,身体更瘦弱了。普照整天看护着他,一有空闲,便往街市闲走。街头有好些店铺,出卖珍奇的水果,如益知子、槟榔子、荔枝、龙眼、甘蔗、拘莛、楼头等等,大的如钵头或面盆那么大,都有比蜜还甜的果汁,花也有近于原色的各种鲜艳的色采。
以后,又正式把他们安置在大云寺,鉴真等三十余人,都进了那座大寺院。大家看惯了大陆上的大寺院,感到这儿的伽蓝和寺境都很寒伧,尤其是佛殿非常荒凉,好象马上会倒塌的样子。
在同安郡的三年,一直是大唐的太平年月,没发生过什么大事,有几次胡人寇边的消息,是事后几个月才听到的。引起注目的,是美女杨太真在三十岁时册封为贵妃;接着是受玄宗宠爱的安禄山兼任了御史大夫;又把天下的岁贡赐给了宰相李林甫;大臣受冤而死者甚多,天宝六年春,荣睿、普照回到久别的扬州前,有韦坚、李适之二大臣的赐死事件。天下一般是平靖的,但来日大乱,正在逐渐酝酿之中。
请当地人把两口沉重的木箱运到刚新修的佛殿之后,荣睿在回宿处约半里地的归途中,几次在树荫下歇下脚来休息。普照看荣睿的健康状态很不好,到万安州这样的长道,恐怕很难支持。在振州四月,对南方生活很不习惯,荣睿的身休衰弱多了。他吃不下饭,人也瘦得多了。天宝元年第一次打算回国时,普照也跟目前的荣睿一样,对自己丧失健康的身体很没信心,因此放弃了继续留学的计划,可是七年以来,受到异地生活的锻炼,身体倒反而好起来了。相反地,当时身体顽健的荣睿,现在却常常发烧了。
他久久地凝视着荣睿的脸和瘦弱的身子,已经和在兴福寺时完全不同了,只是还勉强保持着高傲激昂的气概。他很想说出自己的想法,明白地说,就是请鉴真作传戒师去日的计划,大概只好到此为止了。大师父已经太老了,要实行这个计划,荣睿的身体也太衰弱了。鉴真虽没有泄露自己的心意,绝口不谈去日的计划。但有一点是明白的,从他平时的谈话听来,丝毫没有想回扬州故乡的意思。从此处渡海到对岸的雷州时,当然得决定今后的行止,可能他的目标,是想就近找到一个去日本的海口。普照深信无疑的是,目前不论鉴真还是荣睿,所需要的是赶快结束流浪的生活,受到官方的照顾。
不但普照,就是其他人,也觉得到万安州要四十几天路程,荣睿一定是受不了的。最后,听从鉴真的劝告,荣睿走海道绕行到上船地崖州,由普照陪他同行。
刚漂到岛上的两三天中,所有的人,都表现出什么都不想干的懒劲。
那天,荣睿扶病临场。授戒礼毕,大家走出讲堂时,他对普照说道:
荣睿和普照离开他们一向居住的同安郡(安徽省安庆附近),再到扬州谒见鉴真,是天宝七年的春天。为了等待鉴真渡日事件所引起的热潮过去,风声消灭,两位日本僧人在远离京师的扬子江边,已送走了三年岁月。荣睿已快满五十,普照也过了四十五了。
“昨晚做了一梦,梦见三位官儿,一位穿绯衣,两位穿绿衣,三人在岸上向我们送行。大概是中国的神来向我们告别的,看来这次一定能平安渡海了。”
在简朴官衙的石板院子里,冯崇债说他咋夜作了一梦,梦见一人自称是他前生的舅父,现在转生为一个姓丰田的和尚。因为做了这个梦,认为前生的舅父来看望自己了,问他们中间有没有一个姓丰田的。祥彦代鉴真回答,这儿并没有姓丰田的和尚。
大家互相详起荣睿的梦来。
一行人,离开了从漂到振州以来,度过半年多生活的海南岛,渡海北行,过了二天三晚,船到雷州了。
“对,你们说得对,应该分几批托便船带走,没有理由由我自己一个人全部带去,只要能平安带到日本就成,你们如果一定能到日本,那就托你们带吧。”
季节不觉已进了十一月,十一月应该是严冬,可是一点没有冬天的样子。岛上树木挂满从未见过的果子,有的开着花,地上还长出竹笋,完全是夏天景象。
“其果大如冬瓜,树似花梨,叶如水葱,其根味似柿饼。”
业行回过身来,抬头打量来客。一刹那间,普照见到业行的脸,好象血气上升,显得很怪。原来他口唇四周,沾满了红蓝的颜科,他正在绘画。
六月初,准备完毕,荣睿和鉴真商量,定二十七日上船,为防泄露风声,决定在当天大家分散,各自分别去新河上船。
振州别驾冯崇公听说鉴真修建开元寺的消息,马上派大批奴隶,各肩大木一裸,送到崖州,三天之内,需要的木材就全部运到了。
由寺中人带路,走进梵寺大殿旁边一间屋子,普照第一眼就见到了,每次看惯了的伏在案头的业行的寒伧的背影。
“最近,在抄写仪轨类。”
此月中旬,江南一带刮了大风,过了二十日,连日都是好天。上船那天,鉴真等到傍晚,带同祥彦、思托,出了崇福寺。荣睿、普照提前出寺,在南门外与鉴真会合,五人沿城墙到扬子江口的运河,走到三叉河,躲在河边的芦苇中,等到天黑,约过了一刻光景,照预定时间,到达相距不远的上船地,那时船上已乘上六十多人。
“我刚才从讲堂出来,忽然觉得自己好象在日本奈良大寺,虽然天空、树木、泥土的颜色完全不同,不知为什么,总以为这里就是奈良。”
看看小屋子里,果然摊着许多纸张,画着各种曼陀罗和曼陀罗的一些细部,拿着各种器物的菩萨的右手、宝冠、形状奇特的勺形的坛,以及其他各种东西,画得幼稚拙劣,色彩也施得很笨。
“能不能一定到也难说,不过,万一船遭到了灾难,要把船上货物扔到海里去,我情愿用自己的身体,代替你的经卷,这一点一定可以做到。”
第二天,风浪小了一点,船还是在浪间摇晃,很快地顺着潮流,毫无目标地向前漂去。照水手说,这是漂到和日本相反的方向去了。现在,谁也不关心去不去日本,只消能够平安找到陆地,去哪里也可以。
“来得很好,从那回以来,已过了三年了。这一回,一定能得到佛爷保佑,完成我们多年心愿了。”
荣睿和普照到此已辨不清地理方向,也不知往后从哪儿取道去日,只知道自己现在是在比大唐广土南端更南方的一座岛上,而且是岛上最南端的一个江口。
近午时候,坐在鉴真身后的荣睿,突然说道:
从新河开船,到瓜州镇,进扬子江,东下到狼山。起了大风,船在三座岛屿间来回盘旋。
到达海南岛的第二天,起了船货,三个老大把业行的经箱搬到阳光强烈的砂滩上。一个老大就坐在箱上喝水。
出发的时候,鉴真把原来预备带到日本去的佛具、佛象、经卷,全捐给了留居过四个月的大云寺。荣睿和普照商谈之后,也把业行托带的两箱经卷,赠送给这个寺院。他们考虑以后长途跋涉,无法带去,送给寺里,不失为一种明智的措施,估计业行大概也会谅解的。
“不许扔!”
此时祥彦、普照二人已经醒来,听到了鉴真的话。
普照在崖州时,常和思托一起上街。街上居民风俗奇异。男人都戴木笠,女人穿的衣衫象日本和服。人人染黑牙齿,脸上刺花,用鼻子吸水。
第四天,别驾冯崇债从州衙率领四百多名兵丁到来,接他们到了城中。他们进入了一个与以前所见完全不同的城市,所有商店、住宅和官衙的房子,为了防御台风,都造得又低小又坚固,房子四周,长满了从未见过的南方植物,覆盖着浓密的阔叶。空气很干操,人在太阳光下浑身流汗,一到树荫下就非常凉快。
老大吆喝了还不算,还立刻跑到桅杆底下,动手去提装在那里的船货。几个水手跑过来帮他。
风平浪静时,鉴真起来坐在船头上,面向着大海。鉴真一起来,别的和尚也都起来,坐在他的身后。在遥望着水平线的鉴真脸上,普照看到一种依然是凛不可犯的神色。他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默默地不说话。
船在岛边停靠了十四天,才找到能系船的海岸,船上的人都登了陆,分头去找住人的村落。幸而遇到了四个唐人,告诉他们,这儿的土人都要吃人肉的,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不管怎样,先决问题是要找到业行。那天谈话之后,普照马上到禅智寺去,业行的下落还是不明。他把一部分经卷寄存在这里,直到今年,整整三年不见影踪。照他一向的行止,完全推测不到他究竟在哪里,也许在洛阳,也许在长安。
“不许扔!”听到这吆喝的,不仅老大一个。后来大家谈到,思托和荣睿都说听到了吆喝,祥彦虽没听清,但确实听到有人吆喝。普照因为太紧张了,记不清听到了什么。
大家急忙回船,把船开进看起来比较安全的港口。到夜里,就有拿刀的土人到船上来,把大家都吓坏了,送了吃的给他们,土人没有说话就回去了。受了一场惊慌,当夜又把船开出港口,重新漂到海上,向白天唐人告诉他们的海南岛方向开去。第三天,就到了海南岛南端振州的一个江口。
“不许扔!”
第三天。船漂流到蛇群游泳的海里,最大的蛇有一丈多长,小的也有五尺,满海都是游来游去的蛇。普照记起在禅林寺遇到戒融时,听他说见过蛇海,想不到他也到过这样的地方。
又过了一天,船靠近一座海岛,有四条白鱼在船前游泳,好象给船引道,船开进一个容得下船身的港湾里。
思托坐在树旁,就画了一裸优昙钵树,用文字作了说明:“其叶红色,圆形,径一尺余,子色紫丹,味甘美。”
又过了几天,鉴真宣布离开崖州。大使张云对和尚恋恋惜别,当他们出发去澄迈县时,亲自送出城外,又叫县官送到船上。
“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来了一位官人,要我给他授戒。我说:我嗓子干得难受,给我一点水吧。他马上送来了水,颜色象牛奶一样,喝在口里甜美极了。我说:我们船上还有七十多人,大家和我一样,渴得快死了,请你也给他们一点水吧。那官人马上叫来司雨老人,说这事由你来办最方便了,快把水给船上的人。这时候,梦就醒来了。看来,天一定要下雨了。”
荣睿和普照二人,在鉴真出发后几天,找到便船从振州出发,经万安州到崖州,化了四十天时间。
荣睿和普照留在崇福寺,悄悄筹划渡海的事,打算在夏天以前作好准备。同上次一样,在新河打造船只,并收集大体和天宝二年同样的携带品。
但住进开元寺的第三天,街上起了大火,开元寺也遭了殃,所有的人都把行李烧光了。
只有普照一人,精神还好,他每天给船上人分发生米。思托整天仰躺在舱板上,有时伏过身来,把想起的事,用细字写在卷帖后面。荣睿最怕晕船,尽跟死人似的躺着一动不动。由于晕船和历次渡海的失败,他丧心落魄,整天不说一句话。他这种样子,普照已经见过多次了。
大家向船头桅杆下望去,那里只有一片黑暗,什么也没瞧见。可是听了船老大的叫唤,终于稍稍减轻了大家的恐怖。
这样地,一天天过去,后来有一天,看见海里游过丈把长的大金鱼,第一个发见的是样彦。几条大金鱼一直跟着船,在船边游泳。见鱼的第二天,风停息了,在船前,远远地望见了岛影。
“这会儿好了。大伙,瞧呀,一位披盔甲,执金杖的大神正站在船头桅杆下。”
不久,又起风了。自从进了此月,一直遇到逆风,可是现在吹的却是正南风。样彦、普照认为这风一定是和尚梦见的中国神送来的。
案头四周,比以前什么时候都杂乱,有经卷,也有图象,到处散满画坏的图纸。
普照这样说了,他也真这样想,虽不知能否平安到达日本,但自己是准备这样做的。他知道,这位嘴唇染成红蓝的日本老僧,一定要听他这样说了才能放心。
去年春天业行到长安去,遇见了玄朗,他已娶了一位唐女,有了孩子。遇见的地方是长安市上的街头,两人在街边站下来谈了几句话。不知他住在哪里,怎样生活,只是身上还穿着僧服,可见还未脱离僧籍。业行所知道的仅仅这点,如果换了别人,当然会从玄朗那里问得多些,但这可不能希望业行。
“这是一件大工程,干多久也干不完的。”
“看这样子,船会沉灭的,把所有船货都扔到海里去,快,快扔!”
荣睿和普照最初从隆尊处接受作为遣唐僧渡唐使命时,曾在兴福寺境内早春阳光下一起谈话,现在普照又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当时二人也和现在一样,面对面站着,高个儿的荣睿俯向普照,普照则仰向着荣睿。
鉴真和每次处身逆境时一般,不动声色地沉默着。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和意志。祥彦、思托二人也学着师父的样,保持着沉默。以前几次遇到计划挫折时,总是由祥彦、思托二人来安慰两位日本和尚,说,不久之后,还是可以重新设法的。唯有这次不同。池们到了一个意外地方,没有露出任何表情,也没有因计划遭了挫折,显出伤心落胆的神气,显然是为了他们还不了解鉴真的内心,不敢随便表示自己的意见。
业行说,他预定抄写的经卷,都已完工,不知下次遣唐船什么时候来,在候船期间,决定抄写仪轨类,现在,就是天天干这件事。业行说:
鉴真等比预定迟了半个月,才到崖州。他们受到崖州游弋大使张云的隆重欢迎,住在城内的开元寺。普照一听到消息,便带着病中的荣睿到开元寺和他们会合。
“那末,这位大师父就是我前生的舅父吧?”
过了一夜,风息了,出了江口,到越州属的小岛三塔山,歇在岛边等候顺风,等了一个月才转好风,到署风山,又停了一个月,不觉已是十月。
老大吃了一惊,把抱在手上的栈香笼放下了。
“在画什么啦?”
案上摊开一张大纸,上面画著正在沉思的观音象,线条很粗笨,好象孩子画的一样,有的地方已涂上简单的颜色。
当晚业行喝了一点酒,脸红了,因还得走一里半地,便回梵寺去了。普照送他到大门口,只见他弓着衰弱的腰背,样子象个残废人。
代替久别的寒暄,普照直率地问了。业行并未直接回答,说道:
居留中,自大使张云而下,部下官员,时时轮流来访。张云亲自安排宴席,以优昙钵叶作菜,用优昙钵子供养众僧。他对鉴真说明道:
那天晚上,荣睿、普照、业行二人,在崇福寺僧寮一间屋子里共进晚餐。谈话中,谈到了玄朗,业行却知道玄朗的消息,虽然只是一点片断。
此时鉴真已六十有一,但嗓音宏亮,气度雄壮,在两位日本僧人眼里,反而显得年轻了。
在荣睿和普照到扬州后十天,决定了同行的人选是:祥彦、神仓、光演、顿悟、道祖、如高、德清、日悟、思托等,加上荣睿、普照,共僧俗十四人,水手十八人,其他申请同行的三十五人,由于上次的教训,这次一切都须加速进行。
船上人攀登岩壁,到岛上找水,越过一道山岗,上面长满从未见过的阔叶树,便有一口池塘,大家尽量饱喝了一顿,又用家伙装了水带回船里。
除了他们二人,其他的和尚,显然对荣睿和普照二人很不高兴,从脸上明显表现出来,就为了这两个日本和尚,使自己几次三番遇到这种九死一生的灾难。
他们在荒寺中迎接了天宝八年。天气一直干早,一起大风,城外沙土地的沙尘,便跟雾气一般落到这满是低矮民居的小城上。鉴真等便督促当地民工,动手建造佛殿。工程从冬天一直进行到干燥的春季,佛殿才竣工。他们乘这机会,从这儿起身,为了准备渡海返回本上,向岛东南部的万安州进发。别驾冯崇债亲自带领八百甲兵,一路护送。
午后,受到了当地官差的检查,在砂滩上过了一个白天,到晚上大家回到船上去,派人看守砂滩上的货物。
普照坐在业行付托的经箱边,下决心不让扔下海去。经箱上放着很大的栈香笼,老大准备先扔最重的东西,把普照推开,去搬动木箱,知道木箱搬不动,便提起了上面的栈香笼。
荣睿、普照蹈上了阔别已久的扬州街头,闻说鉴真在崇福寺,便到崇福寺去拜访。鉴真见了二人,仍用从前那祥安静的口气说:
过蛇海后三天,又进了飞鱼海。银色的鱼从海面跳起来,闪烁着白白的鱼身,在船前的海空中,一片异样的光色。鱼都有一尺来长,这样地接连了三天。以后五天,天天见到一群群大鸟在海上飞过。有时鸟群落到船上休息,由于鸟的重量,几乎把船都压沉了。人去撵它,反而被它啄伤。
十六日早晨,鉴真说:
船老大决定起帆了。早上,船起了锚,离开停留一个月的署风山海岸,向顶岸山开去。午前,在东南海上望见小岛的影子,大家以为这一定是顶岸山,可是到了中午,岛影不见了。那时大家都感觉是出了海了。到傍晚,又起了大风,一会儿,浪头高起来。海水象墨一样,黑得可怕。到了晚上,风更大了,波浪簸弄着船,好象从山顶落入谷底,又从谷底抛上山顶,一共搭着七十多人的这条海船,已不过是一块木片了。
船在此地暂时下了锚,停了四五天,人们又上岛去取水,可是以前那口池塘已经不见。大家说,这一定是神灵点化的池塘。祥彦和思托对这说法似乎也有点相信了。普照却认为那池塘大概只是积起来的雨水,可能土质特殊,很快就吸干了。
鉴真应大使的请求,担任重修佛寺的工事。除了躺在病床上的荣睿,其他人都忙着办这件公事。他们要建佛殿,讲堂,宝塔等伽蓝,但采办木材,遇到了困难。
最困难的是没有淡水,嚼着生米,喉头发干,要咽咽不下去,要吐吐不出来,喝了海水肚子发胀,大家都说,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罪。
那梵寺在郊外山光寺邻近,这儿和山岗上的禅智寺隔一条大运河,遥遥相对,两个寺院都在运河边上。周围有许多墓地,还有土地祠的白墙。
此地十月种田,正月收稻,盛产蚕丝,每年饲蚕八次,收稻二次。
以后两天,又起了大风,船在浪间晃摇,继续向前漂流,船上的人几乎全都躺在舱板上,不能动弹。
上次天宝二年开船是月明之夜,这回却是黑夜。船比上次小一些,比之天平五年入唐的遣唐船,连一半也不到,只有简单的舱顶,连屋形的舱房也没有。上船的人纷纷坐在舱板上。
他们就暂时住下来,住了三天,又在太守的花厅里举行了一次法会,请鉴真给官员们授戒。
船摇晃得厉害,几个水手跌倒了,老大抱起栈香笼,倒在普照的身上,忽听一声咆哮,连忙站起了身子,一条右腿插进普照和另一乘客的中间,普照紧紧抱住老大的大腿,身上冲来了瀑布一样的海水。就在这一刹那间,在风狂雨骤的漆黑的天空中,忽然发出这样的声音:
说着,便请他们住在衙内,特设佛堂,将他们供养起来。
不知是否由于荣睿的梦,第二天午后三时左右,西南方空际出现了雨云,一会儿就扩大到船的上空,落下了大粒的雨点。下雨的时间很短,却是一场倾盆大雨。大家都用碗积了雨水,美美地喝了一顿。第二天,又下了雨,把大家的干渴都治好了。
全船的人不约而同地念起《观音经》来,在念经人的耳朵中,混杂着风浪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听见船老大的吆喝:
五月底,准备已完成了九分光景。荣睿对普照说,还有一件要办的事,是找到业行,把他的经卷装一部分在这次的船上带去。他认为业行大量的经卷,一次全部运走太危险,最好一有机会,就分批托便船带走。这回,要是业行同意,就该带一部分回去。普照赞成荣睿的意见,虽还不知业行本人的意思,但他以为正如荣睿所说,那大批经卷,分几次便船带运,是聪明的办法。现在业行托寺院保管,大概也为了防备盗难和火灾,所以分做几批,寄存在几个寺院里,何况远渡大海,一切委诸天命,全部装在一条船上太冒险,想来业行也不会这样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