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安代所言不错的话,那个地址应该已经变成国道,不复存在了。然而,信却安然无恙地寄到了,还确确实实地收到了回信。就算这是某个人的恶作剧,按照秋叶的逻辑,那个人必须叫藤井树这个名字。不过,在藤井家住过的地方,住着一个同名同姓的藤井树,这种巧合可能存在吗?而且还住在国道上!
博子看了这封信的内容,眉头皱了起来。
秋叶一边弯着顶端带有糖稀状玻璃的长管,一边对博子说道。
“是吧?”
“不过,博子,你干吗寄那种怪信?”
“嗯。这样的话一定能寄到。”
秋叶有点气愤。博子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惹恼他的话,不禁缩起了身子。
“这封信有点郑重其事了。”
“……嗯。”
“有吗?”
给秋叶这么一说,博子不知如何回答。博子也不知道,如果确实来真的,会是怎样个真法。
“这才不符合逻辑呢!”
“可是,除非她叫藤井树这个名字,否则信是寄不到的,这是事实吧?”
“别这样。”
只是,恕我失礼,你是哪一位渡边小姐呢?
“嗯,据说的确是变成国道了。”
“……对呀。”
“哎,回信该怎么写呀?”
“就是。”
博子自言自语道,心中竟意外地感到欢喜。交了一个彼此见面不相识的笔友。不管怎样,这个人都是天堂里的他介绍的,肯定是个好人。为了这奇妙的缘分,博子对他和上帝都充满感激。
博子欲盖弥彰,转到秋叶身后,坐到屋子角落的椅子上。
博子在东京长大,对她而言,神户的全部生活都是他——和他一起度过的日日夜夜,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自己想吧。
“……不过,就算是巧合,也实在太巧了吧。”
谢谢你的感冒药。
我确实不认识你。
“也许吧。”
“慢走。”
“也许是邮递员错投在邮箱里,这种事也是有可能的。”
“什么?”
“这是我想问你的,发生了什么事?”
秋叶满是愕然地望着博子。
你好。
“不过,应该是谁的恶作剧吧?”
“邮递员送来了寄给那个地址的信。但是,邮递员肯定不会把那封信交给那家伙的。”
你好。
博子决定相信自己的这种想法,又把信看了一遍。
秋叶说道。用手指着其中一行,是那句“你真的认识我吗”。
博子的视线落在信上,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呢?说不错,也很奇怪呀。”
“什么?”
“别这样,别这样。”
不过,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丝毫无法预见。博子想起来,以前在电视剧里见过这样的故事:没见过面的笔友其实是个老人。博子对写这封信的人的容貌作了种种猜测:是大叔吗?还是大娘?平凡的打工族?没准儿还是个小学生呢!“你是哪一位渡边小姐呢?”对方假装糊涂说这种话,把自己彻头彻尾地当成了藤井树,这种信手拈来的回答就证明对方对这种游戏乐此不疲。假如对方正处于爱好这种游戏的年纪的话,就可能是个学生。如果意外地竟是个中年大学教授就太棒了!博子沉浸在自己异想天开的猜谜游戏中。
“寄不到吗?”
“……”
秋叶自称是玻璃创作家,平时却忙着给老板做批量产品或者花瓶什么的,几乎没有时间创作自己的作品。
“忘得了吗?那我和你的关系该怎么算?”
秋叶又看了一遍信,还发现了一点:
“原来如此。”
这里的春天即将来临。渡边博子
“这才合乎逻辑。”
“怎么了?”
“寄得到还是寄不到?”
“你看,这里。”
“嗯……不明白。”
“不明白了吧?”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
“怎么办呢?”
“真想不通。”
不过,给你一点儿启发。
“糟糕,被她看见了。”
“博子……”
假充藤井树的这个骗子,竟然大言不惭地要我作自我介绍?!
“就算国道也一样。”
“是吧。”
“但你说过,那个地址确实已经没人住了。”
“和以前一样,只能做些无聊的东西。”秋叶说着,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学生时代才好呢,可以随心所欲地创作自己喜欢的作品。”
我还是独身。渡边博子
“适可而止吧,让他轻松些不好吗?”
秋叶在詹姆斯山附近的玻璃作坊工作。博子来时,同事们都已经离开了,除了秋叶,就只有留下来做收尾工作的助手铃美。秋叶一面哼着松田圣子的《青色珊瑚礁》,一面弯着一根长管子。
“就这样想吧。”
渡边博子:
“再稍等一会儿,还剩十个。”
秋叶的视线落在信上,仿佛沉思着什么,一脸严肃。博子也一起思索,却想不出任何头绪。这时,秋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
“不过,还可以吧。嗯,还可以。”
“总之,到底是通过什么途径和对方书信往来,这是怎么办到的,才是关键所在。”
你已经把我忘了吗?
博子的突然来访,令秋叶觉得很吃惊。可接下来,不管博子怎么等,他的工作就是干不完。
大专毕业后,博子比他早一年进入社会。他在第二年当了高中的美术老师。
“不行,求铃美别说出去吧。”
你好。
博子假装把这封信装在信封里,后来却偷偷地重写了一封。她下意识地把对方当成了中年大学教授,写得有点晦涩。
“这样啊……”
即便这样,博子还是不想把这种有失风度的信寄出去。博子脑海里出现的是中年大学教授看到这封信时扫兴的样子。
“这里用了‘我’①。”
秋叶大声问。
要保重身体,祝你早日康复。渡边博子
“难道那家伙住在国道上吗?”
“我们去扫墓了。”
“只是假如而已。在中央分离带的正中盖一间小屋,住在里面。”
“咦?为什么?”
“不可思议吧!”
“啊?博子。”
“什么东西?”
真过分!太失礼了!
铃美走了之后,秋叶转过头来,给了博子一个会意的微笑。
“扫墓吗?”
“不要说别这样。”
“不……没什么。我告辞了。”
“那这么说吧,假如没有国道。”
“什么?为什么?”
博子把事情的经过从头解释给秋叶:在阿树家看到了毕业相册,在上面发现了以前的住址,给他写了封信,然后收到了这封回信。
“什么?”
不管是谁的恶作剧,这无疑是那封信的回信。博子觉得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奇迹。虽然不明白是怎样的偶然,但这种偶然却让博子感受到了他的气息。
“你还是忘不了他?”
“真的?怎么个真法?”
博子是大专时和他相识的。他在读神户市立美大,学的是油画专业,还参加了学校的登山队。
“你寄了感冒药?博子真体贴啊!”
“就是说那家伙真的叫藤井树。”
秋叶微笑着点点头。
“为什么呢?”
“为什么不交给她?”
“假如?”
“可是,对方要是来真的怎么办?”
渡边博子:
今天我在回家途中,看到坡道上的樱花寒苞欲放。
“是吗?”
“随你怎么说,就说猜谜也可以——没有国道,所以藤井家的房子还在,有其他人住着,然后邮递员送信到此,这样的话,信会寄到吧?”
“怎么样?”
“因为你看上去很开心。”
博子看上去十分开心,可这副表情让秋叶觉得失落。
“不管住在哪里,只要名字不一样,信就永远到不了那家伙手里,就好比进入了一个怪圈。这么说好像有点不恰当。”
“那,寄不到。”
“没办法了,这下既成事实了,就认了吧。”
“是呀。”
“因为不准随便住在国道上。”
“嗯。”
博子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
“嗯?”
博子羞怯地笑着。冷不防地,秋叶的唇捕捉到她的唇。博子踌躇着,游移着,没过多久就开始回应他的吻。
博子回到家,一打开邮箱,就看见一堆没用的宣传单里夹着一个小小的四角信封。背面没有寄件人的姓名。拆开一看,里面是一张信纸,折成四折。在展开的刹那,博子以为是自己写的那封信——两周年祭日的那晚写的那封信,寄到什么地方又退回来了?然而,她马上就知道不是这样的,那只是她的错觉。与此同时,博子的心跳几乎要停止了。
“但……你不觉得浪漫吗?”
秋叶故意做出严肃的表情,盯住博子。博子不由得发出轻声的哀求:
“什么?”
“是啊。”
“怎么办?”
令博子上了当,秋叶得意扬扬地露出笑容。
“想想不觉得很奇怪吗?”
“怎么回事儿?”
即便这样说,秋叶也不可能明白。
他去世后两年间,不知何时两人的距离已经如此之近。然而,几次接吻,博子却总觉得那个人不是自己。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见灶内通红的火焰,两颊的滚烫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博子呆呆地想。
几天后,收到了回信。
“想得简单些,也就是说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不是吗?”
“我们的信的确寄到了,也的确收到了回信,是这样吧?”
神户我去都没去过,也没有亲戚或朋友住在那边。
两周年祭日的第四天,周六的傍晚。
藤井树:
“这家伙是个女人!”
你真的认识我吗?藤井树
你好。
打断两个人的是助手铃美。铃美忘了东西回来取,撞到了意想不到的情景,呆立在门口。
“还有,这个藤井以为阿树是女的,女人也有叫‘阿树’这个名字的。”
感冒怎么样了?
“怎么可能?”
铃美就这样离开了。
“……是啊,”博子说道,“所以……信还是他写的吧?”
秋叶看了信,这么说道。
然而,对方的回信却不是博子想像的内容。
“嗯。”
“啊……你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是呀。就算送到了那个地址,门牌上的名字对不上的话,邮递员也不会放到信箱里去的。”
“……真的。”
我怎么绞尽脑汁想都没有印象。
“也许是浪漫吧。”
博子不太明白秋叶的意思。
“……原来如此。”
“啊,还是会寄到。”
“我可是说真的。”
(应该就是他的回信!)
“是什么人呢?”
“不要紧,那家伙已经把自己彻底当成了藤井树,这样写,正符合假藤井树的身份。”
秋叶没收了博子的信,说是要作为重要的证据。
“什么?”
“咦?你怎么知道?”
你好。
“……”
“怎么了?”
“啊,忘了点东西,来取……”却是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
“怎么回事?”
借助秋叶的智慧,博子完成了第三封信。还不如说,这封信根本就是秋叶写的。
“半夜吗?”
“嗯?”
“扫墓时,我求过他了,”秋叶的目光很认真,“求他让我和你结婚。”
“但邮递员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弄错吧。”
“……”
“嗯。”
“嗯……”
“莫非……说不定那家伙真叫这个名字”。
“你总是到语塞时,才说关西①话。”
你好。
博子端详着已经做成的杯子打发时间。杯子平平常常,毫无稀奇之处。
博子突然想给秋叶看看这封信。博子穿上刚刚脱下还没多久的外套,又出去找秋叶了。
“听师弟他们说的。”
博子歪过脑袋。秋叶无声地笑了。
“什么呀!寄不到。”
“不过,这封信是怎么寄到那家伙手上的?”
“不是啦,这只是一种假设。”
长相厮守的日日夜夜,偶尔一个人的日日夜夜,以及满心满脑全是他的日日夜夜,有他陪伴着的日日夜夜,宁愿时间停止的日日夜夜,还有——永远失去他的日日夜夜。
博子假装不懂,歪过脑袋。这也是两人之间的暗号。
博子继续躲闪着,秋叶说道:
“的确有这种可能。”
秋叶说着,大笑起来,把信还给博子。让秋叶感兴趣的仅限于此。
藤井树:
以后没准儿真成了笔友呢!博子内心充满期待,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毫无遮拦的激动。
“事情有点复杂。”
渡边博子:
“是啊,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只是这么假设。”
“你也顺其自然吧。”
“博子小姐,我先走了。”
“为什么这么问?”
是他的回信!但是,这是不可能的。或许是谁的恶作剧吧?那封信被谁看到了?为什么那封信寄到了呢?博子过了很久仍然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把这封短信反复看了几遍。
“不要这样,博子!”
博子写了这封信,又一次寄往那个地址,里面还装上了感冒药。对方恐怕要大吃一惊了。博子心里窃笑。
“你说这话,我听不懂。”
“嗯。”
“差点就错过了,博子,我也正要回去呢。”
“还是……”
“有什么好事吗?”
“这怎么寄啊?”
“嗯?”
“觉得很有趣吗?两个都是闲人!”
博子怎么也无法相信有这种事,觉得秋叶肯定掉进了自己的逻辑怪圈,虽然毫无疑问,他有些地方有点道理。
“但我挺开心的。”
“嗯……”
“没有国道怎么了?猜谜啊?”
“……什么奇怪啊?”
“是呀,也对。”
“是啊。”
“就是呀,可是,我们确实你来我往地通着信,这不也是事实吗?”
接着,秋叶从贸然的猜测入手,展开了推理。
当学生时,有功课相逼,要术业专攻,果真能按自己的意愿创作吗?博子知道他不过是发发牢蚤而已。
“师傅,那我先走了。”
“啊?回信?博子还打算写回信?”
“真的?”
“不要紧,你慢慢做。”
“无聊,还有人做这种闲事。”
藤井树:
“噢。”
“假如那家伙住在国道中央……”
“秋叶呢?已经忘了吗?”
“算了算了,博子,你要是这样想也可以,我会尽全力搞清真相的。”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还收到了回信。”
我也很好。只是有点感冒。藤井树
博子试图整理已乱作一团的思绪。
他死于登山事故。失去了留在神户的理由,博子也没打算回东京。家里劝她回去,对此,她也只是寒糊其辞地搪塞,并不想结束自己的单身生活。不过,博子自己也没弄明白自己的明确意愿。就算弄明白了也还要留在这里——这种感觉时常让自己感到震惊。于是她仍一成不变地过着从公司到家两点一线的生活。
秋叶接着又干了一会儿,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着博子。
她又一次拿信去给秋叶看。
请赐教!藤井树
“不可能寄到啊,名字不一样啊。就算住址一致,名字不一致也还是寄不到。”
铃美不知何时做好了回家的准备。
“嗯。”
工作告一段落时,博子给秋叶看了信。
感冒好了没有?
“怎么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