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三天之后,呼吸到严冬寒冷的空气,他的精神才稍微振作起来。
第二天,史谷堤来到湖畔一处广大的草原上,无意间发现离他不远的岩石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定神一看,那不正是克拉格吗?他很快地躲起来,并偷偷地接近,打算挡住克拉格的去路。可是,当他再向目标眺望的时候,克拉格已经站在离他五百米的山脊上。他们彼此都发现了对方的行踪。
史谷堤慢慢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克拉格的尸体。他所看的并不是那对羊角,而是那双静静睁开着的黄色眼睛;那双眼睛在它死了之后,并没有变混浊。像石头人一样站着的史谷堤,已经陷入一种忘我的状态中。
狼群发出胜利的嗥声,扑了过来。从前,它们曾经咬死过好多大角羊,因此现在它们也以为立刻就可以尝到美味的羊肉了。于是它们不稍喘息就逼近克拉格。由于此处的岩棚过于狭小,它们一次只能一只进攻。
他走进街上一家标本行,委托老板为他将克拉格的头做成标本。那老板比平常更加卖力地从事这项工作。标本完成以后,史谷堤拿着它,走了一百多公里的山路,回到孤寂的小屋中,打开包裹,把克拉格的头挂在墙上光线最好的地方。这个标本实在做得太妙、太成功了!那弯弓形的角跟生前一模一样,一点也没有改变;漂亮的金色双眼也跟从前一样,像正在凝视人一样的闪着亮光。史谷堤看了,眼前又浮现出那天在山脊上,准备开枪射杀克拉格那一瞬间的情形。于是他连忙拿起一块布,罩在克拉格的头上。
原来,它们听见从低洼地带传来的,并不是利所想像的史谷堤的枪声或叫声,而是许多狼发出的猎捕的唱和声。
如果是在平坦的草原上,猎狗们说不定可以追到跑在最后的羊,不,也许连那只跑得最快、最好的猎物都可以轻易地追上。可是在这起伏不平的岩地上,它们还是斗不过土生土长的大角羊。
史谷堤小屋附近的平地上布满了从高原滚落下来的岩石。春天移动着缓慢的脚步来了,间断飘落的春雨多多少少冲洗了山崩之后的雪堆,被毁坏的小屋也渐渐露出来。在那中央,甘达峰的大角公羊克拉格的头,丝毫也没有受到损伤地躺在那儿,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在那伟大的羊角下,和以前一样发出灿烂的光芒。在那羊头底下,散落着一堆骨头、破烂的布以及灰色的头发。
除了上述这些理由之外,还有另一个因素促使史谷堤离开,那就是:传说在南方的哥罗拉特山区,发现了新的金矿。史谷堤禁不住这诱惑,也到南方去了。因此,他从前住的小屋就再也没人居住。在这五年当中,克拉格依旧担任羊群的领导者,过着逍遥快乐的生活。因为有这么一位神勇的领导者,又少了像史谷堤那样可怕的敌人,这期间,大角羊群迅速恢复了当年的盛况。
过了四年后,他被尊称为“史佬”。从射杀克拉格到那时,他只出外打猎两次,因为自从那次疯狂的猎捕行动之后,他的健康情形已经大不如前了。
羊角的尖端已经变得圆圆钝钝的,虽然看不见痕迹,却想像得出,那上面曾经烙印着多少只想夺取克拉格性命的野狼的血迹。再仔细看看那些年轮,就可看出那是一个多么完整、多么辉煌的生命历程,也正因为它太辉煌、太有价值,才成为众所瞩目的目标,所以那么快就被夺取了生命。
像这样,他们一天又一天,反反复复过着同样的生活,终于度过了漫长的十个星期。这期间,并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事故,奇妙的是,他们之间竟然产生了不可思议的感情。克拉格虽然受到史谷堤像猎狗一样的追踪,可是它已经完全习惯了,只把它当成危险、但却无法避免的事情看待。
于是,他举枪瞄准,射击。可是距离实在太远了,克拉格一看枪口冒烟,立即往旁边躲开。子弹打中它刚刚站立的地方,附近的雪花随即四处飞溅。
18
史谷堤不觉哈哈笑出声来,答道:“嘿!你从平地来的,大概不懂得大角羊的习性,才会想用猎狗追捕。也许你应该先探探看,克拉格那只老羊会在哪个地方出现呢!”
克拉格把狼的尸体像处理破布似的,用坚硬的羊角勾起,丢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它站在高高的山崖边,目送那具尸体翻了一个大筋斗,再滚落到地面。
史谷堤走着走着,便抄近路绕到南边去,然后又越过山脊,往刚才克拉格所在的地方走去。
到了晚上,风势显得更加强劲,从这个山峰到那个山峰,像生物一样地飞跃过去——那不是空气在飘动,而是像希腊人、印度人所说的,那是创造并且爱护万物的有灵魂的东西。
打猎高手史谷堤老头,在一八八七年间就离开库特尼地区。因为那里的猎物都快被打完了,连高原上的大角羊也越来越少。
可是到达烨树林时,跑在最后的那只母羊开始跟不上了。不幸,它又被歪歪扭扭的树根绊倒。眼看与狼的距离只剩下两三米了,它一时心急,不觉发出尖锐的叫声。
克拉格的母亲具有各种不同的才能。克拉格不但继承了母亲高超的能力,而且还把它加以发扬光大。它频频教导它的子子孙孙,绝对不要靠近低洼的地方和森林的矮树丛,因为这些地方都是可以让敌人隐身并伺机突袭,夺走你生命的危险地带。只有在明朗的高地,或是风吹得很强劲的山峰上,才能保证真正的安全,因为在这种地方不管任何风吹草动,你都能很快地辨认清楚,即使危险临头,也能轻易逃过。
因此,史谷堤就对利说:“当我到西边的时候,你就在东边等着。我给你两个钟头的时间。两个钟头之后,你一定要赶到那儿埋伏好。我相信那家伙在越过山脊的时候,一定会路经那个岩块。”
那是一八八九年发生的事。那年的年轮宽度只有两厘米半。如果碰到一个能够解读年轮的人,只要看一眼,就会明白事情的真相。换句话说,那是灾难年代的纪录。
利是一个年轻善良的牛仔。事发之后,他在小屋周围心情沉重地徘徊了一两天。那三只猎狗原是他朝夕相处的密友,如今突然丧生,难怪他非常的伤心,再也不愿上山了。
于是他又走过去端详那对羊角。突然间,他的脑海里又产生了一个残酷的念头:要取得这个美丽的头。
终于,在三个月之后,他们回到了甘达峰——克拉格出生的地方。有一天早晨,他们都坐下来休息,克拉格坐在一个山脊上,史谷堤则在离它六百米的附近山脊上。在这漫长的十二个星期当中,可以说是克拉格带领史谷堤踏遍雪地,越过了十个连绵不断的山脉,做了一段八百多公里的艰险旅行。
老朋友很诧异地说:“哦,史谷堤,你既然对这件事感到不安,为什么不干脆卖掉它?那个纽约人要我向你传话,不管多少钱,他都愿意买。”
史谷堤判断克拉格一定是往金特拉湖周围的山地逃走,因此就不再追踪它的脚印,而径自朝着北边的湖走去。
大约有一分钟的光景,史谷堤默默无言地注视着克拉格,一会儿,他低声自语道:“喂,克拉格,你是否已经看到我手上的枪标有死神的记号?我就是在你后面紧追不舍的死神呀!你想把我甩掉吗?别做梦了!无论如何我是要定你的角了。喂!就让我们来赌赌谁的运气好吧!”
哇,真是漂亮极了!多美丽的角呵!它刻画出克拉格光辉灿烂的生命事迹,只要细细地研究,克拉格十五年来的生命历程就可以一目了然。角的前端已经国摩擦而耗损了许多。从前,当它还是一只小羊的时候,就因为有这个角尖,才得以连战皆捷。
往下、往下,越来越快,越来越猛烈,像要冲倒一切东西似的,一泻千里地崩落下去。
克拉格一转身,向东边奔跑。史谷堤一下子被它甩得远远的,但他仍然毫不松懈地跟着它的脚印,紧追上去。这不只是因为他有好的体力,更重要的是他具有坚忍不拔的精神。
老友问他:“打死克拉格的,真的是你吗?”史谷堤点点头。那位老友好像恳求他似的说:“让我看看它好吗?史谷堤。”
风儿,雪儿,快快来!
15
羊群很快逃离,领在前头的克拉格拼命地跑,其他的羊就像一条长龙,跟在它的后面。它们轻快地跳跃,越过高地,突然一转弯,往旁的地方溜走了。
可是史谷堤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克拉格,对于其他的羊,他一点兴趣也没有,甚至连看一眼都不愿意。刹那间,克拉格跑下山冈,朝东奔跑。史谷堤一发现它的脚印,便一边大骂,一边气喘吁吁的追上去。
然后又听见很长的“呼——”一声,史谷堤依旧没有伸头探望,身体也不动一下。差不多过了两分钟,一切都安静下来时,他才慢慢抬起头来,看看克拉格究竟是逃走了呢?还是已经……
其实,史谷堤已经来到离克拉格三百米的地方。克拉格的后面有几块比较低矮的岩石,但它跟史谷堤之间,隔着一片辽阔的雪原。史谷堤依然在地面爬着,他抓了一把雪撒在背上,以掩盖自己的身体,然后继续向克拉格站的地方爬去。
这个高原是落矶大角羊最好的住所。史谷堤和利带了三只猎狗,爬到这高原来,竟意外地发现了克拉格的踪影。两人偷偷地沿着低洼地跑过去,但结果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办法捕捉到它。
现在它们的追逐游戏,是直线地往南方快速前进。猎狗们逐渐逼近,眼看就要抓到那只殿后的羊了。这个时候,本来跑在最前面的克拉格,忽然放缓脚步落到最后来保护羊群。不过,每到一处起伏不平的地方,羊群总比猎狗们跑得快,于是,距离很快又被拉开来。
不管是过去或现在,在任何种族中,如果出现一个伟大的角色,对该种族都有很大的帮助。由于克拉格领导有方,落矶大角羊的地位无形中提高了许多。在甘达峰的附近,大角羊的数目越来越多,势力也越来越大。最主要的,它们比以前的大角羊更加强健。更加聪明。
这是后来大家才明白的事情。克拉格似乎有意让史谷堤老头在一定的距离内跟踪它,因为这么做,它就能把史谷堤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
当羊角发育粗壮的时候,每一个年轮的宽度都变得很长很长,只有它生病那年——第五年的年轮上有一道裂痕,那道裂痕是克拉格第一次为了恋爱,跟人家发生争斗留下来的。
史谷堤的事情已经被人遗忘了,可是克拉格的头到现在还很珍贵地被陈列在宫殿的墙上,成了国王最喜爱的宝物之一。到这宫里参观的人,都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光荣的甘达峰大角公羊的故事!
这样的大风雪持续了二三十分钟,两个小时后,天又完全放晴了。
想要购买克拉格头的人相当多,但史谷堤却不肯卖。
史谷堤不时用双筒望远镜眺望远方,但并没有发现大角羊群的行踪。到了夜晚,他就在羊群的脚印上露营过夜。第二天清晨,他又继续跟踪脚印。追了好几个钟头之后,脚印的情形突然改观了。克拉格似乎曾经停住脚步,好像已经发觉羊群正受到敌人的追踪。从此以后,羊群的脚印成一直行,朝向遥远的牧草地而去。
克拉格站在山脊上,像公牛那样堂皇,又像鹿般的潇洒,那对弯曲的双角很像靠近山峰的雷云。克拉格一直注视着稻草人,心想:为什么史谷堤到现在还不动身呢?他老是站在那儿做什么?
第一只进攻的狼向克拉格猛扑过去。但是,狼的利牙只咬到坚硬的羊角,而羊角的背后则传来了一股勇猛无比的力气。狼被撞得朝天跌倒,身体碰撞到后面的伙伴,出其不意地,两只狼同时滚落山崖,摔死在谷底的岩石上。
史谷堤自从开始疯狂追逐以来,头发变得更加花白,克拉格也是一样:头、肩部的毛逐渐变成灰色,但是它那一双宝石似的眼睛和弯弯的雄伟双角,还是跟往常一样,漂亮极了!
19
于是,许多猎人纷纷上山,想碰碰运气。他们都期望自己能够顺利猎捕到克拉格,但结果总是落得两手空空,失望而归。
克拉格还是注视着稻草人,并不时焦急不安地跺跺脚。有一次,它用锐利的眼睛环顾四周。又有一次,它仿佛也看到史谷堤在雪地上慢慢爬过来,可是竟被那巨大的岩角遮住了视线,所以它虽然有逃生的机会,却因此而丧失了。史谷堤又不停地往能够藏身的岩石边慢慢爬行,终于到达与克拉格相距仅有五十米的地方。史谷堤第一次靠得那么近,能有机会端详那对名闻远近的巨角和那宽厚的肩膀、挺立的脖子。他觉得这些都与往常一样,只是发现它浑身正流露出一种因为饥饿而形成的衰老表现。
克拉格已经不见了。如果不是地面上留下一个好大的脚印,他们还以为是自己捕捉心切,产生了克拉格的幻影呢!不过,也仅仅这么一个脚印而已,除此之外,附近遍地都是硬邦邦的岩石,什么足迹也找不到。
它们跟克拉格一样,有时跳跃,有时飞腾;有时候三米,有时候七米,相继不断地快速下降。从最初的一跳到最后的一跳,从岩角跳到岩块,再从岩块跳到岩角,它们很巧妙地操纵肌肉跟蹄子,稳当地保持身体的平衡,掠空而下,丝毫没有失误。
不论以哪一种动物的聪明才智,都很难摆脱、应付、抵抗人类的追逐与埋伏。更何况史谷堤不但非常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也很了解克拉格的生活状态。
台地的地形越是往东,越显得狭小,不过只要越过它的尽头,就会柳暗花明地来到一处岩石带。这一群大角羊因为常常遭遇到危险,已经知道了岩石地区最安全。于是克拉格就带领着羊群往那里跑去。
“嘿,你看!那不是克拉格老羊吗?我还以为它掉落到史金克拉峡谷里摔死了呢!”
每一次,当有人向他出价购买克拉格的头时,他总是一口回绝。
如果那是普通的风声,这位老朋友也不会在意的。可是有一两次,它发出很长很长的声音,从门的缝隙中吹了进来,让那门闩“卡哒啪啦”地不断作响,又让那块罩在克拉格头上的布很猛烈地飘荡着。
“躲避”,是克拉格自己想出来的一套御敌方法。比如:猎人已经来到靠近羊群的地方时羊群才惊觉到,以前遇到这种情形,落矶大角羊的本能是朝向安全的地方跑去。这种方法如果是用在射箭时期,或者是单发猎枪的年代,大致上还行得通。可是现在猎人所用的武器已经进步到连发枪,只要他们一开枪,子弹就会连续不断射出去,因此这种逃跑的老方法也就行不通了。
天气非常的暖和。以前,当落矶大角羊一有了危险,山鹊总会事先给它们一个通报。可是这时候,连一只飞鸟的影子都没有,而克拉格仍像中了邪一般,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山谷对面那个假想敌。
第二天,史谷堤带着行囊,只身返回高原。他一到达原先发现克拉格脚印的地方,就加紧脚步跟踪着。克拉格的脚印零零星星地留在各处,虽然掺杂着许多其他羊的脚印,有些模糊不清,但它的脚印总是显得特别大,所以很容易辨认。
后来,他每天用锅淘沙金赚钱,以维持生活。听说不管什么时候,他总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冬天末的某一天,有一位老朋友到小屋去探望他。两人面对面坐了好几个钟头,交谈了几句。
有时候,它用那双橡皮似的脚蹄,像用手攀抓般的跳落在起伏很大的岩石上,等立稳脚步,然后又跳到下一个岩角上。
为什么你今天又吹下来呢?为什么你能够用大雪片,把像饿狼似的人的眼睛蒙住?难道你真的是那个创造神奇的伟大主宰者,万物在你的权势之下,可以死,也可以生吗?
史谷堤身上还留有可吃几天的肉干和巧克力,即使全部吃光了,他也可以靠打野兔、雷鸟,烹煮来充饥。而克拉格却要花费好几个钟头,从雪地下找出一点点牧草来填肚子。由于长时期地被人追逐,它已经消耗掉过多的体力,身体也逐渐衰弱了,可是它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四只纤细的脚照样强健有力,只有它的肚子由于饥饿而凹了进去。现在它更因为饥饿难忍,而显得痛苦万分。
这首凯歌传遍了四方。各处的山峰仿佛接到一项光荣的召唤而开始行动了。风一吹拂,雪的形状也变了,有时化成一片湖,有时又把这片湖填满了。仿佛真的有一个天使,在暗中奔走指挥,它们堵塞了原来的河道,把水流送到干燥的地带,这是天使带来的恩惠。可是在甘达峰下,厚重的雪块好像负有报复的任务似的打着漩涡,山崩也似的发出轰隆轰隆的巨大响声。它们不断地往下奔跑,从山脊到岩棚,又从岩棚到长长的斜面,汹涌奔腾地滑落下去,冲倒了阻碍在前面的森林,又滚落到山崖险要的山坡上。
其他的羊都为克拉格的示范所鼓舞,也很敏捷地跟在它的后头,一一跳下去——一如山崩般的跳下去,乍看之下,活像绵延飞溅的瀑布。在这个危急的时刻,假如克拉格一不小心踩错一步,也许大家都要掉落深谷而身亡,可是羊群一点也没有出差错,它们很有秩序地。接二连三地往下跳,那场面真是壮观啊!
一会儿,史谷堤的手恢复正常,他的神色由于镇静而显得严肃起来。枪声响了,“砰——”的一声,比从前更响亮。史谷堤把头缩回来,听见远处的小石头也“哗啦啦”的滚动着。
克拉格摇一摇巍峨的头部,像胜利将军一般,喷出很长很长的鼻息。它回头看一看还有没有敌人,然后转过身,跟随在因为自己顺利完成伟大任务而展颜欢笑的母羊后头,很轻快地消失了。
他一心一意想捕捉克拉格,更希望能获得它完美的角,于是就动身出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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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的狼又开始进攻了。这一次克拉格没有用角阻挡,它只把巨大的头猛一摇动,就足以应付那只狼。它的角尖跟小时候一样往前突出,也一样锐利,它毫不含糊地触杀了那只猛扑过来的野狼;下一只突击的野狼也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克拉格往后退了几步,缓和一下紧张的情绪。
妈妈今天发了威。
克拉格跃过低矮的树丛,又越过起伏不平的岩地,一会儿像在飞舞,一会儿又轻盈得像浮在空中似的飘荡而去。它的神态是那么自如,一点儿也没有露出恐慌不安的样子。它头上顶着大而弯曲的角,就好像贵夫人戴着耳环一样,更显得与众不同。总之,这时的克拉格美得无懈可击。而那些跟着克拉格的羊群,也从各处的草丛、树丛里跳了出来,纷纷跟在它的后头逃逸而去。
传说古时候希腊有一个愚笨的人,成天梦想着引起世人对他的注目。有一天,他竟然毁坏了世界上最美丽、最壮观的建筑物之一“巴特农神殿”,从此,他果真实现了梦想,扬名世界。那些将猎物的头做成装饰品,来夸耀自己的伟大、卖弄自己的本领的猎人,他的想法也跟那位希腊的呆子差不多吧!猎人们总以为他们所捕获的猎物越大越好,越大越能显示他们的功绩,却不知这种行为无意间断送了多少世间奇宝。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史谷堤和克拉格每天都有见面的机会。到了清晨,每当史谷堤从寒冷的洞穴里,像狼一样爬出来时,就会向克拉格嚷道:
史谷堤耐心地在原地等了两个小时之后,也开始攀登上高耸的山脊。他背向着天空,故意露出自己的行踪,而且还三番两次上下挥动双手。克拉格并没有出现,然而,这时的它一定是躲在某个地方,静静地窥伺着史谷堤。
当利和史谷堤两人赶到山崖边缘时,羊和猎狗的身影已经消逝无踪。史谷堤暴跳如雷,不禁开口大骂;利心痛几只丧生的爱犬,更是焦急得快要哭出声来,终于忍不住大声喊叫道:“布兰,罗罗,爱达——你们在哪里啊?”
利也用双筒望远镜眺望一番。那对漂亮的羊角无疑是克拉格最好的标记。利苍白的面孔突然间泛起血色,他认为现在正是为爱犬们复仇的好机会。
这时的克拉格已经来到狭小的岩块上,当它听到母羊痛苦的呼唤声,立刻退到岩块的一边,让三只母羊躲到它身后的安全地带,准备迎接狼群的攻击。
大角羊的角一旦被子弹碰到,就足以使它头晕眼花,失去抵抗力。克拉格现在也被子弹打中,顿时眼花缭乱,晕眩不已,不过它还是极力忍住,同时发出一个信号;这个信号如果用人的语言来表达,大概是说:“你们赶快各自逃命吧!”于是羊群四散了,开始你东我西地奔跑起来,形迹几乎完全暴露。
“真是一只伟大的公羊!你虽然害死了我心爱的狗,但我已经不在意了。你创造了一项多么伟大的奇迹呀!我发誓以后绝不再伤害你,你对我也可以放心了!”
史谷堤露出害怕的神色,向老友瞒了一眼。用不着他说什么,老友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苍白了。
“利用我的猎狗追捕大角羊,你觉得如何?”
可是回答他的,却只有掠过史金克拉峡谷咻咻不绝的风声。
克拉格自己研究出来,传授给羊群的这套御敌新法是这样的:如果受到猎人意外的攻去,就当场蹲下或伏下,并且要安安静静的,千万不能动。这个办法十之八九能够欺瞒猎人的耳目,事实上,克拉格已经不只一次运用这种方法脱离了险境呢!
14
不到三十分钟的光景,雪开始下得很大,大得连眼皮都张不开来,即使勉强睁眼,也无法看清二十米外的景物。
现在的落矶大角羊真是聪明,跟以前的大角羊有天壤之别。说实在话,以前的大角羊真是太笨啦。经过一个月、两个月的逡巡之后,史谷堤连一次也没有发现克拉格的踪影。而克拉格却不只一次在这附近看见史谷堤,只是史谷堤没有发觉罢了。
除非野狼饿疯了,不然的话,目睹这种情形是不敢再来挑衅的。不幸,最后那只野狼仍然奋不顾身地猛扑过来。克拉格为突然兴起的搏斗欲念所驱使,竟也使出浑身的力气,向那头杀气腾腾的野兽撞了过去。这一击非同小可,狼王也被撞死在岩石上。
利在他的岗位上一直等待着。不多久,巨大的克拉格终于露出踪影了——从两公里远的山脊上,轻快地跳跃而下。它的后面跟随着三只母羊,它们很快就消失在被松林遮掩的低洼地带。等到再次出现在下面的山脊上时,它们突然显得非常畏惧,并且贴着耳朵匆忙逃走。
这时候的史谷堤老头,依旧过着穷困的日子,所以当他一听到克拉格的头值一笔巨额奖金时,立刻兴冲冲地约了几个伙伴,准备加入这项竞争活动。
第二天清晨,雪依旧不停地飘着,老友也告辞离去了。强劲的西风夹带着白茫茫的雪,从早到晚不停地吹刮着,而且越来越猛烈,覆盖在地面上的雪也越来越厚。
差不多经过了一分钟之后,一群狼蜂拥上来。那是五只全身毛茸茸的野兽,它们在平坦的地面上旋风似的奔驰。羊群也拼命地逃跑,不久,便因速度的快慢不同,而形成一行。
“你看够了没有?如果看够了,赶快把它罩起来吧!”
还有过好几次这样的情形:史谷堤用望远镜看到克拉格站在遥远的台地上,当他费了好几个钟头来到台地,跑近一看,却已经找不到它的踪影了。像这种情形,有时候是克拉格真的逃离了那个地方,有时候却是躲藏在附近,默默地注视着史谷堤。
然后,他把克拉格的头扛在肩膀上。因为它实在太重了,压得史谷堤的背脊像弓一样的弯曲——如果是三个月以前,像这样重的东西,史谷堤是毫不在意的。可是现在,他已经显得年老而又疲惫不堪,头发也白了很多,身体更是瘦弱得举步艰难。他缓慢地走下高原,回到阔别十二个星期的小屋里。
克拉格在高地上已经发现很多有盐分的地方,这么一来,羊群如果想要舔盐,就用不着像以前一样,冒着生命危险跑到山底下去。它又告诉其他羊,千万不要在山脊的顶上行走。为了能够俯瞰整个山区,为了能够逃避敌人的耳目,最好走在山脊的两侧。
于是,克拉格决定做个榜样给伙伴们看。它转身走向山崖的边缘,纵身一跳。可是,它并非胡乱地往峡谷底下跳,因为下面十米处,从绝壁上突出一个比克拉格的鼻子大一点的小岩石。这是它眼睛看得到的惟一突起的地方,其他都是光滑矗立的壁面,甚至有些还回了进去。
前面山脊的雪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灰褐色的东西,那东西头上的角像蛇似的盘成一圈,动也不动。
史谷堤举起百发百中的枪,又用那双从来没有看走眼的眼睛瞄准。他那一双手曾经连杀二十条人命也未曾发抖一下,现在竟然畏惧似的发起抖来。
卡克河是一条发源于高原的河流,位于甘达峰的南边。它的发源地是一处名叫“史金克拉”的峡谷,这个峡谷是由巨大的花岗石下切造成的,深度至少在一百六七十米左右。
一次,他们发现克拉格跟母羊在一起,就一连三天,紧紧追踪着,最后却还是把它给追丢了。伙伴们抱怨说:“这算什么鬼差事嘛!如果想赚大钱,不怕没有比猎羊更好的机会,我们不干了!”他们拂袖而去,不再参与史谷堤的任何猎捕计划。
史谷堤的小屋正好位于那条道路上,房屋连同家具都被打碎了,一瞬间,一切都被毁灭无余。史谷堤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克拉格的西风妈妈,终于来报仇了。
史谷堤依然从早到晚,纠缠不休地跟随着克拉格的脚印。当夜晚来临的时候,他就在低洼地上,缩着身子,勉强睡觉。第二天早上,照样跟踪羊群,只有一两次,他看到羊群的行踪,正排成一行,继续向南而去。当夜幕低垂时,它们已经被追赶至卡克河南边的尽头。
从和史谷堤非常熟的人谈话中得知:史谷堤用一块布把克拉格的头罩住,很少主动去揭开它,关于克拉格的一切,他更是只字不提。有一次,有个人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史谷堤背向着羊角,在距离差不多两米的地方坐下,把烟斗衔在嘴里,但因为他的嘴实在干得很厉害,只得又把烟斗吐了出来。他一言不发地坐了半天,才喃喃自语道:“如果可能的话,我真希望它又活过来。”
两公里、三公里、五公里……它们的追逐游戏沿着布满岩石的山脊继续进行。而那个山脊的尽头,就是史金克拉峡谷,它正张着大嘴,静静地等待它们到来。一分钟之后,羊群终于被赶到岩山的尽头。
生长在高地上的高贵生物呵!难道为了满足人类贪婪的欲望,你就要白白的丧生吗?难道只有那么一次为稻草人所瞒骗,就要落得这种下场吗?
“不要再说了,我说不卖就是不卖,我不愿意跟它分离。你想想看,当初我历尽千辛万苦,追踪了那么久才得到它,现在它也以同样的方法,不断地跟踪我,直到向我报了仇为止。四年来,它一直都在向我报复啊!首先,它在那段长长的追逐生涯中打垮了我,使我变成一个孱弱的老头;然后,又使我变成一个半疯子;现在,它好像是在吸取我有限的生命似的,不停地逼迫着我、跟踪着我。在这里的不只是它的头,不瞒你说,连那顽固的西风一吹来,我都会听到跟风不一样的另一种声音。有一天,当我面对着那颗头,伏在桌上时,突然听到它吐出最后气息的那一阵长声。西风带来了这样的呼声,我们已经正面交锋了,我们将要竞争到底。是呵,就在这间破旧的小屋里。”
利马上动身,往预定埋伏的地方走去。
他带着枪到以前常常去的高地察看,竟然发现了两大群大角羊,于是打定主意,要永远住在这个地方。他费了两天的工夫,把破旧的小屋重新整理一番。就这样,大角羊的灾难又要临头了。
偏巧这个时候刮起西风,那是从落矶山脉吹下来的湿润的风,每当西风一刮起,就会给山地带来飘荡飞舞的雪花。
现在只剩下一条生路,那就是沿着卡克河的花岗山崖逃走。这么做虽然危险,但或许比应付那些凶恶的敌人要容易些。
跑在最前面的是巨大的克拉格,距离它十米的后方有三只母羊。距离最后面的母羊四十米处,便是那五只可怕的狼。它们以各自相差一步的距离排成一行,快速地追赶着。
史谷堤暂时停止追踪克拉格的脚印,往北边换了一条路线,朝着那个惟一而且狭小的出口处出发。他预料克拉格一定会从那地方出来,所以就在那儿埋伏着,静静地等它。
史谷堤约他一起出去打猎,他也答应了,于是两人又来到高原上。史谷堤时时刻刻不忘用双筒望远镜探视山丘上的情形,忽然间他发出尖锐的叫声:
听说豹在咬死鹿以后,一定要把鹿的尸体玩弄一番,才肯罢休。史谷堤刚刚兴起的念头,跟这情形差不多。他剥下克拉格的头皮,又砍断它的头。这类工作对他来说,可算是驾轻就熟,所以很快就做完了,并且又切下好多羊肉,以便充饥。
史谷堤虽然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精力还相当好,惟一遗憾的,是他那双眼睛已经老花,不管用了。在他年轻的时候,对那些辅助眼力的器材是不屑一顾的,然而现在他必须借着双筒望远镜来观察了。在回来后的几个星期中,他曾经透过望远镜看过克拉格好几次,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他不由得高声大叫:“哇,好家伙,漂亮极了!尤其是那对羊角。”
比如说:大角羊群绝不会往下风的方向跑,也不会贸然离开有岩石的地方,所以当它们一发现有敌人追踪的时候,大概会走过甘达峰旁边,而且必定是往东、或者往西前进。如果敌人在西边,它们就会向东边逃走。
猎狗们实在太急躁了,一旦追赶猎物,更是奋勇到忘我的地步。可是它们忽略了在这绵延的山峦间,落矶大角羊比它们更机敏、更优秀,如今它们尽管明白了这番道理,却已经太迟了。
克拉格做梦也想不到,在它的生命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情。另一方面,史谷堤老头也不知道利的心理已经起了这种微妙的变化。
那天晚上,西风夹带着白色的雪花,剧烈地吹刮着,在史谷堤的小屋周围,“咻——咻——”不断地吼着。
只见克拉格在远远的山脊上,向他挑战似地跺跺脚,然后鼻子朝向迎风面,出发了。有时候它跑得很快,也有时候走得很慢,但一定跟史谷堤保持五百米或五百米以上的距离。
来到这里的羊群,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最后,克拉格决定带领它们,沿着东边坡度缓和的台地,悄悄地往后退走。正当这个时候,“哒——”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碰到克拉格的角,并且扯掉了它肩膀上的毛。
猎狗已经追到距羊群不到两百米的地方。它们是勇猛的动物,尤其为了向主人表示尽忠,更不顾危险,使劲向前冲。跟在它们后头的是两个无情的猎人,他们微笑着,好像必胜无疑,等待着丰盛的收获。而克拉格,这只羊群的领导者心想:如果再呆下去,准会被打死,假如逃到峡谷去,或许还有获救的希望……到了这个地步,它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了。慑
史谷堤经常遇到这样的情形,每次都能被克拉格很巧妙地欺瞒过去。但是这次情况不一样,因为他带了三只训练有素的猎狗。这些猎狗跑到附近的低洼地带或比较低的白烨树丛里,闻了又闻,突然发出尖锐的吠叫声。就在这时候,一只很大很大的灰色动物跳了出来。哇!那是一只大角公羊,多么漂亮的甘达峰大角羊王克拉格!
很久以前,当克拉格刚出生那一天,你安排了让它和史谷堤见面,而现在又让他们再度重逢,是不是你另有什么目的呢?
有一天,当史谷堤睡醒,正朝着北方察看克拉格的行踪时,突然听到从遥远的后方,传来一声很长的鼻息,转头一看,发现克拉格已经焦急地等着他。由于风向转变了,克拉格也跟着改换了路线。
克拉格也受到病魔的侵袭,不过由于它有强健的身体和充沛的活力,才能免于一死。病后一段时间内,它的身体非常衰弱,可是过了不久就完全康复了。它角上的年轮,很清楚地烙下这一段生活的印迹。
关于克拉格的头,史谷堤也只说过这样的话:“那是我的羊角,可是它还打算向我报复呢!”
这个伟大的生物,抽动着受到阳光照射的鼻子,喷出一团热腾腾的气息,那对燃烧似的琥珀色的眼睛,也闪耀出很严肃的光辉。这时,史谷堤慢慢地举起枪来。哦,西风妈妈,求求你赶快来!绝不要让史谷堤做出这种残酷的事情呀!难道说你已经完全失去力量了吗?每一个山峰,都积下了百万吨雪,正等待着你来吹散,只要你吹一下,轻轻地吹一下,就足以使它们纷纷落下,而克拉格也一定可以顺利获救。
那么,克拉格为什么不干脆跑到更远的地方去呢?凭它那么快的脚力,以及强健的体能,想要摆脱史谷堤的追踪,真是易如反掌。话虽如此,可是它总不能不找寻牧草充饥啊!
甘达峰背面往南的地方,是由一个起伏不平的台地形成的倾斜山峰,它跟峡谷的一小部分相连,它的尽头处很长,而且还像海角似的突出来。峡谷的水流因为被矗立着的山崖所阻挡,像怒涛般奔流而去。
就这样,它沿着岩角一直跳下去,终于跳过最后七米的深沟,到达谷底安全的岩块上。
哦,克拉格,甘达峰的大角公羊呵!你为什么要跟这无情的敌人发生感情呢?你为什么要跟死神开玩笑?西风妈妈已经传送给你那么多告诫的话,难道那些话你一点都听不进去吗?前进!你要前进,你要赶快用力奔跑。这么一来,西风妈妈又会援救你的。可是绝不能跟敌人好呀!还有一点要切记在心头的是:雪,可以帮助你,但也能够伤害你。
史谷堤老头又回来了。他跟所有的山地人一样,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流浪汉,在外飘泊几年之后,又独自一人回到小屋来。小屋的屋顶因为缺乏照料,已经坍塌了,史谷堤并没有立刻动手修理,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走动,察看这个阔别已久的高原,又多了些什么猎物。
史谷堤很悠闲地抽着烟,突然想到一个狡猾的计谋。抽完烟,把烟斗收好以后,史谷堤就从后面的一棵桦树上,砍下几根树枝,又捡了好几块石头。克拉格从很远的地方注视着他。
史谷堤已经整整等了一个钟头,仍然没有发现动静。他步出藏身的地方,到处寻查,发现那道成一直线的酒窝形脚印,大都被刚刚下过的雪遮盖了,只有在岩棚下,留下一道很清楚的脚印。克拉格之所以将计就计,很巧妙地瞒过史谷堤的眼睛,平安无事地穿过山谷的出口,完全得助于这场大风雪。
这五年当中,克拉格的外貌虽然有些改变,但它的身体还是跟以前一样的壮硕硬朗;它的肌肉结实,腿力强健,不管是在体型还是力气方面,都不逊往日;它的头部大致保持原来的面貌,鼻端有一块心形的白色斑纹,宝石般的眼睛仍然像以前一样晶莹清澈。
整个冬季,克拉格跟史谷堤走遍了这附近大大小小的山岳,不停息地做着追逐活动。他们之间的距离,经常保持七八百米,而且双方看起来,仿佛已经接近死亡边缘。他们的眼睛一天天地凹陷进去,身体也越来越瘦弱。
“喂,克拉格,我们动身吧!”
不多久,史谷堤的小屋来了一个客人——一位名叫“利”的牛仔。他生性好动,喜欢打猎,而且又很喜欢狗、马之类的动物。在山区跋涉打猎,马几乎没有用武之地,不过他那三只训练有素的漂亮俄国猎狗,倒可以派上用场。于是,利向史谷堤提议:
它们害怕地缩成一团,不管往哪个方向看去,都是教人眼花缘乱的一百六七十米深的悬崖绝壁。经过两三秒钟之后,克拉格赶上来了,它晓得它们已经被猎狗追到山穷水尽的地步。突然间,它一转身,摆出一个架势,准备要向猎狗挑战。野生的动物即使被逼上绝路,也绝不会乖乖地向敌人低头。
克拉格很轻快地跳到那惟一突出的部分,歇了一会儿,然后机警地扫视四周。它发现对面的山崖上,有另一个突出的岩石。它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尽管它紧张得脉搏猛跳,身体仍然像飞絮一样飘越而过,跳到第二个岩块上。像这样子,陆续又发现第三、第四……个岩块,克拉格毫不停留地一路跳下去。
史谷堤坐在地上,点燃烟斗里的烟丝,开始拍起烟来,克拉格也赶紧找牧草吃。只要史谷堤坐在这里守着它,克拉格是绝不会离开那个山脊的。史谷堤非常了解这件事,因为像这种情形他已经有一百次以上的经验了。
又有一天早上,他们虽然已经出发了,可是史谷堤辛辛苦苦地花了两个钟头,才渡过克拉格一跃而过的水流,好不容易上了对岸,又听见鼻息声,回头一看,又是克拉格。原来克拉格不明白史谷堤为什么走得那么慢,特地又折回来看他。
不过它的角的改变可就大了。那对角以前的形态已经非常罕见,现在变得更完美,也更显珍贵。那双有力的大弯角,深深地刻画着生活的痕迹——欢悦和战斗的年轮。只要仔细看,就可以发现其中有一道年轮宽度较小,略带黑色,上面还有许多不雅的皱纹,那是害了传染病的缘故。那一年,死了好多小羊和母羊,连身体强壮的公羊也死了不少。
双方的追逐持续了一整天。夜晚时分,他们都睡觉休息,到了白天,才又开始另一次追逐。有时候,史谷堤也会发现猎物的踪迹,可是距离太远了。枪的射击范围顶多只有五百米,一超出这个距离,就不准确了。克拉格大概知道这件事实,因此,只要在射程距离之外,它是不怕史谷堤靠近的。
不知又经过了几年,许许多多的猎人都目睹过克拉格的风采,他们尤其钦慕它头上那对美丽的角。于是,克拉格的名气渐渐地传扬到大都会去了。那些专门做珍贵物品买卖的商人,为了要获得克拉格的脑袋,竟不惜出一笔巨额的奖金,刺激猎人们去捕捉它。
“你要看尽管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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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远的山崖下,克拉格好不容易在靠近水流的地方,停住脚步。它听见遥远的山崖上,回荡着猎人们大叫的声音,以及间断的口哨声。而眼前的卡克河,像喷泉似的滚流着,还看见三只摔得扁扁的白、黄斑纹的狗,正被水流冲往遥远的海洋。
当最后一只羊跳到第二个小丁点般的岩角上时,追在后面的三只猎狗也喘着气,拼命跳到空中去,想夺回最后一只猎物,不料却掉落山崖,一命呜呼。
现在让你来尝尝,
史谷堤的追踪已经进入第六个星期了,克拉格能够休息喘息的机会,只有当西风吹来一阵阵暴风雪,把整个大地罩上一层白幕的时候。
如果是在岩石地,大角羊一定可以很轻易地逃走,但若是在森林里,或像展现在眼前的这种平地上,就不容易逃走,因为这些地方有利于狼的奔跑、追逐。
现在,因为克拉格与猎狗的距离拉远了,两个猎人就开始开枪射击。“咻——”的一声,两颗子弹同时掠过克拉格的身旁。克拉格一点也不害怕跟狗争斗,它自信一定可以把它们一一摆平,可是面对着枪,它也无计可施了。
我是自然界的妈妈,
可是史谷堤却有一股顽固的耐力,他虽然也跟着伙伴们回到小屋里,但却是为长期打猎的工作做准备。枪、毛毡、烟斗、火柴、烟丝、锅、一包包的肉干,以及一两公斤的巧克力,就是他的全部财产,也是他的全部行装。
年轻的利躲在一个隐秘的地方,目不转睛地欣赏这一场剧烈的战斗。克拉格穿过距离他五十米的地方,这正是最佳的射击时机。可是,利刚刚才目睹那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搏斗,所以狠不下心来夺取这只动物的生命,只是以异样的眼光注视着它,并且喃喃自语道:
在过去几个月,他跋涉万里、不辞艰辛地追逐克拉格。现在,他真的打死克拉格了,却好像从高高的山坡上,不慎滚到悬崖底下去一般。
“想用钱来买这东西,别做梦!”
史谷堤走到山脊的边缘,利用树枝、小石头以及自己身上能够脱下的衣服,做了一个稻草人。然后他躲到稻草人的背后,悄悄的往后退走,越过山脊而去。他不断以匍匐、蹲伏交替着前进,大约经过一个钟头,终于攀登到克拉格背后的山脊上。
史谷堤这么说着,用手指了指罩着布块的羊头。
老朋友走过去揭开那块布,不觉赞叹不已,说了许多赞美的话。史谷堤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然后转过头来,望一望那个标本。只见克拉格那一双明亮的眼睛受到炉火的反射,好像很气愤似的闪着红光。
它,像是强有力的天神般,疯狂地袭击而来,又好像是动怒的天使,吹奏着角笛;那角笛声好像胜利者的凯歌,歌词是这样的:
你岂只是空气的流动?或者像古代的希腊人和印度人所说的,你是更优秀、更伟大的。有思想、有生命的东西?或者你根本就是那个创造万物,并且保护万物的主宰者的化身?
哦!西风啊西风,像妈妈那样慈祥的西风啊!你总是那么仁慈地召来春天的骤雨和冬天的雪花,给这一片广阔绵延的高原带来肥沃的牧草,培育那吃牧草长大的动物。
利和史谷堤马上端起枪,正要瞄准时,那三只大猎狗已经飞也似的追在羊群后面。没想到这三只猎狗竟阻挡了枪道,使他们连发射一发子弹的机会也没有。
史谷堤和利因为被猎狗们挡住枪道,无法开枪,只有分道追赶羊群,因为这么做比较容易追寻猎物的踪迹。克拉格从山峰中拐出来之后,便往台地的南方直奔而去。
然后,他又像预言似的附加一句:“那羊角非我莫属,哈哈哈!”
“是呵,我只有一次看过他揭开那块布,当时他的脸上流露出一副怪异的表情。”
一连几天,它都朝东北奔跑,史谷堤紧跟在它的后头。到了第五天,他们已经越过泰利湖畔。史谷堤对这一带的地理形势了如指掌,克拉格虽然快速地向东前进,可是不久之后,恐怕也得往后退下,因为那地方的山谷像一个袋子似的,只有一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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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史谷堤坐下来休息,克拉格就趁机找找牧草来充饥。如果史谷堤躲藏起来,克拉格也一定慌慌张张地逃开,跑到能够看见他的地方去。要是看到史谷堤不动的时候,克拉格又会学着他的样子,静默地注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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