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付钱,”服务员不等他们讨帐单,便对他们说。“你们来这里,我们已经感到很荣幸。就在那边有旋转木马!”他朝树木之间一道窄缝挥了挥手,玛丽阿姨和卖火柴的看到有好几匹木马在旋转。
玛丽阿姨完全惊住了,她在桌子旁边一把绿色小椅子上扑通坐下。卖火柴的张大眼睛看着他,也一屁股坐在另一把椅子上。
“每两个礼拜一次,星期四两点到五点可以出去,”班克斯太太说。
“上童话世界,”玛丽阿姨说。
“唔!”卖火柴的同意她的话,拿两块最大的。
“你这回画的真是幅好画,伯特,”玛丽阿姨说着,挽住卖火柴人的胳膊,把披肩拉拉紧。
“啊,”卖火柴的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我想它们该在画的里头吧?”
“噢!我在画里可没见过你,”玛丽阿姨说。
“真不错!”玛丽阿姨赞美说,弯小腰来好看得清楚些。“伯特,怎么回事?” 原来卖火柴的现在抓住她另一只手,样子非常激动。
“就这么点,”他说。“今天生意不好。你以为人人都高兴出钱看这些画吗?” 他朝伊丽莎白女王头像点点头。“唉,就这么回事,玛丽,”他叹了口气。“我怕今天不能请你去吃茶点了。”
伯特一时说不出话来,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睛眼睛看着她。接着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天呐!”
“你们不知道吗,”她用可怜他们的口气说,“各人有各人的童话世界!”她又吸了吸鼻子,上楼脱她的白手套,放她的伞去了。
“再见,谢谢,”玛丽阿姨跟他拉手说。
“我们到底吃到了,”玛丽阿姨向那一大盘木莓果酱蛋糕伸过手去拿,悄悄地说,可声音并不轻。
“当然记得,玛丽,”他说,“不过……”他住了口,难过地看着他的帽子。帽子放在最后一幅画旁边的地上,里面一共只有两便士铜币。他把它们捡起来,丁丁当当摇摇。“你就挣到这么点吗,伯特?”玛丽阿姨说,可她说得那么欢,你根本不能说她是失望。
“我尽可能要画好它,玛丽,”卖火柴的谦虚地说。不过你可以看到,他的确很自豪。就在这时候,服务员在他们面前停下。前面是一座好象用粉笔粗线画出来的白色大门廊。
这一回玛丽阿姨可以大大叹口气而不会伤他的心了。
“啊,我正好在树的背后,”服务员说。
玛丽阿姨顺着花园小路走去,打开院子门。到了外面胡同,她一下子走得飞快,好象怕赶不上时间,这下午就溜掉了。到了胡同口她往右拐,再往左拐。警察说了声你好,玛丽阿姨向他高傲地点点头。这时候她觉得,她的休假开始了。
玛丽阿姨跟卖火柴的接下来看的一幅画更好了。这是乡村,画上都是树和草,远处看见一点儿蓝色的海,背景有点象马尔盖特海滨浴场。
简在楼上儿童室窗口向她招手。
玛丽阿姨想起了她休息时他们两个总是要吃的木莓果酱蛋糕,刚想叹气,看到了卖火柴那人的脸。她很机灵地把叹气变为微笑——笑得很甜,两边嘴角都翘上去, ——说:“没什么,伯特。别放在心上。不吃茶点我觉得更好。这种点心不容易消化,真的。”你真不知道玛丽阿姨多么爱吃木莓果酱蛋糕,这是她心地好。
她也发现自己变了,她肩膀上围着可爱的人造丝披肩,上面满是水吻花样。她觉得脖子上痒痒的,一看镜子,原来是帽边垂下一条卷曲的长羽毛,搔着她的脖子。她自以为最好的一双鞋子不见了,已经换上一双更好的,上面有大宝石扣子闪闪发亮。她仍旧戴着白手套,拿着伞。
“你不坐吗?”玛丽阿姨很有礼貌地问。
她在一辆空汽车旁边停下来,照着车窗玻璃戴正她的帽子,扫平她的上衣,把伞夹紧,让大家看见伞柄,或者说让大家看见鹦鹉头。打扮好以后,她就去会见卖火柴的那个人了。虽说是卖火柴的,那人却有两个职业。他不仅象普通卖火柴的人那样卖火柴,还在人行道上画画。这两个职业他按天气轮换着干。下雨天他卖火柴,因为画了画也会给雨水冲掉。晴天他就整天跪在人行道上用彩色粉色笔画画,画得很快,你还没走到拐弯地方,他已经把一边人行道画满,又画另一边了。
他们一面走,她帽子上的羽毛、肩膀上的丝披肩、鞋子上的宝石扣子不见了。卖火柴人的鲜艳的衣服褪了色,草帽重新变成他原先那顶破遮檐帽。玛丽阿姨转身把他一看,马上就明白出了什么事。她站在人行道上看了他长长一分钟,又抬起头去看他背后的树林子找服务员。可服务员没影了。画里没有人。什么动的东西也没有。旋转木马也不见了。只剩下一动不动的树木和草地,一动不动的一点点海。
卖火柴的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因为他把她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放在自己手上,用力地握住。接着他俩沿着那排画走去。
“今天我休息,伯特,”她说。“你不记得了吗?”伯特就是那个卖火柴的,他的全名叫赫伯特·阿尔弗雷德。
“那你怎么会到过童话世界呢?那不会是我们的童话世界!”
玛丽阿姨大大吸了吸鼻子。
他们来到旋转木马那儿,木马正好慢下来,他们跳上木马,玛丽阿姨骑一匹黑的,卖火柴的骑一匹灰的。音乐重新响起来,他们开始转动了。他们骑到亚茅斯港又骑回来,亚茅斯港是他们两个最想去看看的地方。
玛丽阿姨牢牢盯住她说:“太太,上流人家是隔一个礼拜,一点到六点。我希望也这样,要不……”玛丽阿姨没往下说,可班克斯太太明白下面是什么话。下面的话就是要不她就走。
“玛丽!”他叫道,听这口气你就知道玛丽阿姨是他生命中何等重要的人物了。玛丽阿姨低头看看自己的脚,把一个脚尖在人行道上擦了两三下。接着她对着鞋微笑;鞋很清楚,这微笑不是冲着它的。
他们就这样自我欣赏又相互欣赏着,一起穿过小树林子,来到一块洒满阳光的小空地。那里有张绿色的桌子,下午茶点已经摆好了!
“很好很好,”班克斯太太赶紧说,恨不得玛丽阿姨知道上流人家的事不比她多。于是玛丽阿姨戴上白手套,胳肢窝里夹着她的伞——倒不是为了怕下雨,只是为了伞柄漂亮,她不能把它留在家里。伞柄有个鹦鹉头,这种伞怎么能留下来呢?再说玛丽阿姨爱时髦,要给人看到她最漂亮的样子。说实在的,她百分之一百认为,她给人看到的样子不会不漂亮。
“我是服务员,两位,”穿黑衣服的人向他们解释。
“天呐,”玛丽阿姨说,“我是在度假呢!”
接着他向卖火柴的点点头,卖火柴的歪着头向服务员闭上一只眼睛,这是他说再见的一种方式。随后玛丽阿姨走出白门廊,卖火柴的跟着她。
他两个开始用茶点,服务员站在旁边,看他们还要什么。
中间是高高的一堆木莓果酱蛋糕,齐到玛丽阿姨的腰部。蛋糕旁边烧着一铜壶茶。还有两盘油螺,旁边两根针,是用来挑油螺肉的。
“到了!”他说。“这是出口。”
“请你把窗子关上,”玛丽阿姨回答说。简的头赶紧缩进去。
“有一幅画你从来没见过!”卖火柴的指着一幅画自豪地说。画上是一座盖着雪的山,山坡上到处是蚱蜢蹲在大朵的玫瑰花上。
他只管在一只香蕉上加上一道一道的棕色,在伊丽莎白女王头上加上棕色的鬈发。“阿哼哼!”玛丽阿姨发出两声女人的咳嗽。
“非常抱歉,太太和先生,”他很有礼貌地说,“我们七点钟关门。这是规定,两为知道。让我带路领你们出去好吗?”
等到他们回来,天差不多要黑了,服务员在等着他们。
这一天虽然冷,却是个晴天,他在画画。玛丽阿姨踮起脚尖向他走去,想叫他吃一惊,这时他正在一长串画上增加两只香蕉、一个苹果和伊丽莎白女王的头像。 “喂!”玛丽阿姨很温柔地叫他。
“你上哪儿去了?”他们问她。
“喝杯茶怎么样?”服务员说着,从铜壶里给他们一人斟了一大杯。
“请吃油螺,先生!”他给卖火柴的指指那盘油螺。“请用这枚针!”他用他的餐巾擦擦一枚针,递给他。
可玛丽阿姨和卖火柴的相互笑小。他们明白树木后面有什么……
那里多么翠绿,多么安静,脚底下的嫩草又是多么柔软啊!他们简直不相信这事真的,可他们在绿枝下弯腰走过时,树枝在他们的帽子上沙沙地响,五颜六色的小花在他们的鞋边弯倒。他们对看着,看到对方变了。玛丽阿姨看去,卖火柴的好象给自己买了一套崭新的衣服,因为他现在上身穿着红绿相间的鲜艳上装,下身穿着白法兰绒长裤,最漂亮的是头上那顶新草帽。他看来难得这么干净,好象才洗刷一新。
他们点点头,服务员抖抖他的餐巾,在他们前面带路穿过树林子。
“看见灰姑娘了吗?”简说。“哈,灰姑娘?我可没看见,”玛丽阿姨不在乎地说。“灰姑娘算什么!”“那么鲁宾孙呢?”迈克尔问。
“请坐,太太!”传来一个声音。他们转过脸,只见一个高个子从树林子里出来。那人身穿黑衣服,胳膊弯上搭一块餐巾。
她休假一回来,简和迈克尔就向她扑过去。
“呜哇!”卖火柴的说。这也是他的口头禅。
就这么一声。可他说话的腔调和看着她的快活样子,使她不由得从手提包里拿出镜子来照。
“怎么啦,伯特,你看上去真美!”她用赞美的声音叫道。
“鲁宾孙……哼!”玛丽阿姨粗声粗气地说。
“玛丽,”他说,“我有了个主意!一个好主意。咱们干吗不上那儿去,这就去,今天去?两个人一起,到画里去。你说呢,玛丽?”他依然抓住她的双手,带她离开大街,离开铁栅栏和电灯杆,一直到画里去。嗐,他们到了,到画里去了!
“象做梦似的!”玛丽阿姨说。她向来一高兴就这么说。
他下了一跳,转过脸来看见了她。
“奇怪,”她说。“我也记不起在画里看见过它们。”
“你上哪儿去呀?”她叫到。
“噢,伯特,”她说,“画得真好!”听她的口气,他觉得这幅画应该送进皇家画院。那是一个大画厅,陈列着许多名家的画。人们来看画,看上半天,相互就说:“真不错,亲爱的!”
他们喝了一杯,有喝了两杯,为了表示吉利,把一大盘木莓果酱蛋糕都吃没了。接着他们站起来,拍掉身上的蛋糕屑。
“再见,太太!”服务员说着,把身玩得头都碰到了膝盖。
“服务员可不坐,太太,”那人说,不过有人请他坐,他看来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