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权衡数据隐私、数字化垄断、网络安全和算法偏差这些棘手的问题时,我们可以通过对比欧洲国家、美国和中国监管机构采用的不同方法,学到许多有用的经验。欧洲国家选择了强硬的反垄断方式(比如对谷歌罚款,GDPR从科技公司手中夺回数据的控制权);中国和美国却给予了企业更大的余地,先让技术与市场发展,不到必要时刻,不对市场做过多的干预。这些方法有的重视隐私多过科技进步,有的则相反。想要利用人工智能创建我们理想中的社会,就要追踪这些政策在不同区域的实际影响,并对管制人工智能的各种方案保持开放的心态。
(2) Zachary Cohen, “US Risks Losing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rms Race to China and Russia”, CNN, November 29, 2017, https://www.cnn.com/2017/11/29/politics/us-militaryartificial-intelligence-russia-china/index.html.
我认为,这不是新的“冷战”。人工智能确实可以应用在军事领域,但它真正的价值不在于毁灭,而在于创造。如果能正确认识人工智能的价值,并合理利用人工智能,它必然能够帮助人类创造前所未有的经济价值和繁荣景象。比起“冷战”,目前的人工智能热潮与工业革命或电力的发明更相似。毫无疑问,中国和美国公司会互相角力,看谁能更好地利用人工智能核心技术提高生产力。但是,它们并不试图征服其他国家。谷歌在全球推广TensorFlow技术,或者阿里巴巴在吉隆坡推行“城市大脑”计划,都更像是当年蒸汽机和灯泡的出口,而不是全球军备竞赛的发令枪声。
在学习如何调整工作方法和工作态度方面,我们应当参考瑞士和日本的工匠文化。瑞士和日本追求完美的精神,将日常工作升华为追求艺术和追求极致的活动。同时,加拿大和荷兰充满活力的志愿者文化,将我们对“工作”的传统理念做了新的诠释——工作可以是多角度、全方位的。在照顾长辈和管理人口众多的家族方面,中国文化可以作为智慧源泉。我们应该将公共政策与个人价值融合在一起,花点儿时间研究如何重新定义衡量方法,比如不丹所追求的“国民幸福指数”(Gross National Happiness)。
在人类与人工智能的故事中,我们不能被动地旁观,每个人都应该是撰写者。也就是说,我们选择重视哪些价值理念,在未来这些理念就会变成应验的预言。如果我们告诉自己,人类的价值仅仅在于经济贡献,我们也会遵循这一理念行事。之后,机器就会在大部分工作场所取代人类,人类社会甚至最终将沦落为郝景芳在《北京折叠》中幻想的扭曲世界:一个将人分为“有用”阶层和“无用”阶层的社会。
这些经历结合起来,构成了向未来前进的指南针,塑造了我对全球人工智能前景的看法。我在科技与商业方面的经验,让我对人工智能将如何在中国和美国发展有了更清晰的认识。突然间得知患癌症的消息,让我意识到我们必须善于利用这些科技,打造一个有人情味、充满关爱的社会。而浸染东、西方的不同文化,使我深谙共同进步的价值,以及超越国界相互理解的必要性。
当我在1983年踏足人工智能研究领域时,我天真地把我的“哲学”写入了卡内基·梅隆大学博士项目的申请信中。我将人工智能描述为“对人类学习过程的阐述、对人类思维过程的量化、对人类行为过程的诠释,以及对人类智力的理解。人工智能是人类认识并理解自己的最后一步……”这算是当时该领域浪漫主义观念的精华版,激励我不断拓展人工智能的能力和人类知识的界限。
这种反乌托邦的思维是基于我们多年信奉的工业时代价值观(仅仅用产生的经济效益来衡量个人价值)。我们生活在地球上,不是仅仅为了埋头苦干,不断做那些重复性的工作。我们不需要只为了积累财富而忙碌一生,最终在过世后把财富传给下一代,然后让他们重复这一过程。
35年后的今天,我的年纪增长了不少,智慧多少也跟着增长了一些,我看待事物的方式也发生了变化。我们创造的人工智能算法已经能够在许多任务上模拟乃至超过人类。作为研究人员和科学家,对这些成就我感到非常自豪。但是,如果起初的目标是真正地理解我自己和其他人,那么这几十年我们其实是走错了方向——若要理解人的独特性和神奇的地方,我们需要学习的不是人的大脑,而是人的心。
2005年6月12日,史蒂夫·乔布斯登上斯坦福大学讲台,发表了一场令人难忘的演讲。他回顾了自己曲折的职业生涯——从大学辍学到创立苹果公司,从被苹果公司扫地出门到创立皮克斯动画工作室(Pixar),再到10年之后满载着荣耀返回苹果公司。面对台下雄心勃勃、想尽快走上人生巅峰的斯坦福毕业生们,乔布斯建议他们未必要预先规划好人生和事业。
(1) 约翰·艾伦,阿米尔·侯赛因:《下一场科技竞赛将聚焦人工智能》,《外交政策》,2017年11月3日,https://www.xinhuanet.com/asia/2017-11/10/c_129737309.htm, https://foreignpolicy.com/2017/11/03/the-next-space-race-is-artificial-intelligence-and-americais-losing-to-china/。
第一次听到这句话时,乔布斯的人生智慧引起了我的共鸣,如今更是感同身受。在动手写这本书之前,我回顾了自己40年来经历的学习、成长以及各项发展上的转折点。从人工智能科研人员、企业高管到风险投资人和畅销书作者,最后又成了癌症的幸存者。这段人生旅程触及了一些既全球化又非常私人的问题,如人工智能的崛起,几个被我称为“家”的地方之间的命运纠缠,以及我如何从“铁人”般的工作狂进化为更懂得爱的父亲、丈夫和“人”。
想要达到这个目标,需要人类全体的努力以及有意识的选择。还好,人类拥有自由意志,可以选择自己的目标,这是人工智能做不到的。我们可以共同努力,打破阶级和国界的藩篱,共同撰写人类和人工智能故事的结局。让我们选择让机器当机器、人类当人类吧!我相信,人工智能的到来,是为了帮助人类从乏味、无趣的例行性工作中获得解放,并且推动我们思考人何以为人,以及人生在世的意义。
关于全球的人工智能发展,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军备竞赛与零和博弈。许多人将今天的“人工智能竞赛”比作20世纪60年代的太空竞赛(1),甚至是与创造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冷战”相比(2)。我们用“AI·未来”作为书名,主要是提醒大家关注人工智能对当下和未来的影响,科技目前的发展程度,以及对我们的生活带来的影响。列举中、美两个领先国家的人工智能的快速进展,并不是要彰显两国在科技上的“军备优势”,只是为了说明现在已是未来,我们要理解人工智能,善加利用人工智能,做好准备迎接人工智能带来的挑战。对“人工智能竞赛”这个词的狭隘理解可能会妨碍我们共同规划和塑造人工智能时代的未来社会。因为竞赛只有一个赢家,如中国得胜,美国必遭损失;反之亦然。零和博弈没有共同进步、一起繁荣发展的理念,只有不计代价追求胜利的执念。
鉴于全世界都已认识到人工智能的创造力与冲击力,我们必须相互支持。美国和中国将会率先使大量人工智能应用落地,带动全球经济的发展,其他国家也会对未来更广泛的社会演变做出不可估量的贡献。无论哪个国家,都无法独自解决眼前错综复杂的问题,但如果同心协力,我相信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我们可以推动对教育的改革、在文化价值观上进行调整,以及转变我们对人类发展、隐私和管理的认识。
这个过程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兜了一圈,又回到了我大学时代最初的目标:用人工智能来理解人类的本质。如果人工智能真的能够帮助我们理解自己,不是因为人工智能理解了人脑的运作原理,而是因为人工智能解放了我们,让我们不再一味追求优化,进而可以聚焦在真正使我们成为人类的东西上——爱人与被爱的能力。
我用了太长时间才领悟了这个道理。成年之后,我绝大部分时间都执着于工作,努力最大化自己的影响力。为此,我把大脑转变为精密调整过的算法,之后在各国奔走,疯狂工作,从未意识到在家人、朋友和爱人心中潜藏着更有意义、有人性的东西。直到我被诊断出癌症,家人用无私的爱,让我重新审视了过去,明白了人类与机器之间的根本差异是什么。
仔细观察科技的长期影响,我们会发现一个发人深省的现实——未来几十年,人工智能对人类最大的冲击不在于军备竞赛,而在于就业市场和社会体系。单是认识到眼前即将到来的重大社会与经济动荡,就应该让我们放低姿态,让我们把人类的竞争本能,变成共同寻求克服严峻挑战的合作心态,因为到人工智能的冲击来临之时,所有人的命运都是一体的。
乔布斯告诉在座的学生:“(人生是由无数转折点组成的)你在向前展望时不可能将这些转折点串联起来,只能在回顾时将点点滴滴联系起来。所以,你必须相信这些点在未来都可能联结起来。”
每天被人工智能的新闻刷屏,很容易让人觉得人类对自己的命运失去了控制。关于“机器人大军”的来临和失业人员变为“无用阶级”的预言,不时在我们脑海里萦绕,让我们感受到了人类在面对“全能”科技时强烈的无力感。这些末世预言确实含有几分对人工智能潜力的事实描述,但它们主要描绘的无力感却掩盖了一个重点:人工智能未来如何发展,最重要的因素是人类如何采取行动。
但这并不是必然的结局。
如果我们相信生命的意义远不止物质上的盲目追逐,那么人工智能就有可能帮助我们揭开更深层次的意义。
举例来说,在改革教育体系时,我们可以向韩国学习。韩国推行的资优教育计划,旨在为国家培养顶级科技人才。这种方法可以创造大量物质资源,以达到惠及全社会的物质繁荣。全球的学校还可以从美国的社交与情感教育实验(Social and Emotional Education)中吸取经验,教给学生在未来“以人为本”的岗位上所需的至关重要的技能,协助打造关爱型社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