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没有游泳衣。”波莉说。
“如果我们跳进这个水潭就可以回去,那么,跳进别的水潭不就可以到另外的地方去了吗?想想,每个水潭底下都可能有一个世界!”
“这地方很不错。”迪格雷说。
“来,”迪格雷说,“我们该跳哪个水潭?”
“唉呀,”女孩这才说,“我真想知道,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我有个想法——脑子里有幅图画——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就像我们——住在另一个跟这儿很不相同的地方——做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可能只是一个梦。”
其实,安德鲁舅舅对世界之间的树林毫不知哓,对戒指的认识也是错的。黄戒指不是“离去”的戒指,绿戒指也不是“回返”的戒指,至少,不是他理解的那种意思。两种戒指都是用取自这片树林的材料制成的。黄戒指的材料有一种“向心力”,能将你带往树林,是材料本身回归本土,回归那片中间地带。但绿戒指的材料有种“离心力”,想脱离本土,故能带你离开树林。你看,安德鲁舅舅连自己干的事情都没有真正弄懂,大多数魔法师都是这样。当然,迪格雷也没有完全认识到真相,或者,到后来才明白。经过商议,他们决定戴上绿戒指,再跳进去试试,看看结果如何。
“好吧,”迪格雷说,“玩也没玩就让安德鲁舅舅逮住,再把戒指拿走,多没劲儿。”
“我认为我们不需要游泳,”迪格雷说,“我们需要往下沉,不是吗?”
站起来时,他注意到,自己不像从水里出来,既不是湿漉漉的,也没有呼吸急促。他的衣服完全是干的。他正站在树林中一个不足十尺宽的小水潭边。那些树密密地长在一起,枝繁叶茂,遮天蔽日。惟一的光线就是从树叶间渗漏下的绿光。然而,树林上面一定是烈日当空,因为那绿光既明亮又温暖。你可以想像,那是个最为安静的树林,没有鸟,没有虫,没有动物,也没有风。你甚至能感觉到树木在生长。除了他刚才钻出来的那个水潭外,树林里还有不少其他的水潭,极目所视,每隔几步就有一个。你几乎可以感觉到树木用根部在喝水。林子里生机盎然。当迪格雷后来试着描述它时,他总是说:“那是个郁郁葱葱的地方,像葡萄干饼一样绿油油的。”
最奇怪的是,还来不及东张西望,迪格雷便差不多忘了他是如何到那里的。他怎么也想不起波莉、安德鲁舅舅,甚至他的妈妈。他丝毫不感到害怕,不激动也不好奇。要是有人问他:“你从哪儿来?”他很可能会说,“我一直在这儿。”就是这种感觉——尽管没发生什么事,你却好像一直在那里,从来没有厌烦过。正如他很久以后说的:“那是个不会有什么事的地方。只是树木在不停地生长。”
“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波莉像说梦话似的喃喃自语,“太美妙了。”
“是的,一直在这儿,”女孩说,“至少——我也不知道——很长时间了。”
他们戴上绿戒指,拉起手,再一次喊“一、二、三,跳”。这次成功了。很难告诉你到底是什么感觉,因为一切都变幻得太快。起初,夜空中游移着明亮的灯光:迪格雷总认为是星星,甚至发誓,他在离得很近的地方看见了木星,连它的卫星也看得一清二楚。接着,周围很快出现了一排一排的屋顶和烟囱的管帽,他们看见圣保罗大教堂,知道已经到了伦敦,而且,能够穿透墙壁,看见房子里面。他们看见安德鲁舅舅模模糊糊的身影,正在越变越清晰、越变越固定,似乎将逐渐聚为视线的中心。就在安德鲁舅舅的身影即将变得完全清晰的时候,波莉喊了一声“换”;他们一换戒指,我们这个世界便像梦一样淡去了,他们头上的绿光越来越强,最后,他们又钻出水潭,趴在岸边。那片树林仍一如既往地青翠、明亮和安静。事情的全部过程发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
他们面面相觑。当意识到迪格雷刚才差点儿就要做的事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时,两人脸都吓白了。因为林子里有很多水潭,外表十分相似,树木也没有区别,一旦他们离开了通向我们这个世界的水潭而没有留下任何标记,能重新找到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
“怎么了?”波莉说。
“我有一个绝妙的主意,”迪格雷说,“其他那些水潭是怎么回事?”
“你会游泳吗?”
“看,”迪格雷说,“很顺利,现在该探险了。随便挑个水潭。来,我们选那个。”
“不对,”她说,“我刚才明明见你从那个水潭里出来。”
“我觉得应该着急,”波莉说,“这地方太静,像——像梦境一样,你总觉得昏昏欲睡。一旦我们支撑不住,就会躺下来,永远永远地睡过去。”
“看!看!,”迪格雷大叫, “戒指!快看!你的手指上套了一枚,我也有。”
他们戴上了绿戒指,又回到潭边。还没有再跳,迪格雷就“噢——噢——啊!”地喊了起来。
“唉,讨厌的安德鲁舅舅,”迪格雷打断她,“我不相信他什么都知道。他绝对不敢到这儿来。他只说了一个‘另外的世界’,也许还有好多呢!”
波莉迷惑不解。“你难道不明白?”迪格雷说,“那么听我讲。想想家里那些石板下的隧道吧。它不是任何房子的一个房间,也就是说,它不是真正属于哪幢房子的某个部分。但只要你进去了,就可以沿着隧道,走进那一排房子中的任何一幢。这片林子不也一样吗?——一个不属于任何世界的地方,但只要找对了,你就可以到达所有的世界。”
“我也这么想,”迪格雷说,“你在这儿很久了吗?”
“我想,回到水潭里就行了。”
“我想我是从水潭里出来的,”迪格雷迷迷糊糊地说,“不过我忘了。”
“我相信他会的,”迪格雷回答,“看看他是怎样对待我们的!唉呀,我们怎么回去呢?”
“你愿意我也愿意。”波莉说。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打心眼里相信,无论哪种戒指都不会在新的水潭里起作用,最多再溅起一阵水花,没什么可怕的。不管怎样,他们戴上绿戒指,又手拉手地站到水边。这一次,他们显得兴高采烈,全不像第一次那么严肃。
迪格雷久久地注视着那片树林,然后,他发现,离他不远的地方,一个女孩正躺在一棵树下,眼睛微微闭着,似睡非睡的模样。他看了很久,没说话。她却用梦呓般的心满意足的语调说话了。
“不着急。”迪格雷长长地打了一个呵欠。
“但我认为我们已经到了你的安德鲁舅舅所说的‘另外的世界’或者‘另外的地方’,或其他什么名称。你是说……”
水花飞溅!又失败了。这个水潭好像只是一个小水坑。他们没能到达新的世界;那天早晨,已是第二次湿了脚,腿上也溅了水(假设是早晨吧:各个世界之间的树林里似乎没有时间的变化)。
“哇!一只豚鼠。”女孩说。一只胖胖的豚鼠,正在草地里东嗅西闻。但豚鼠的腰间缠着一根纱带,身上绑着一枚闪光的黄戒指。
“游得不太好。”
“我们可不可以跳回原来的水潭,但只走一半,”波莉说,“看看绿戒指能否带我们回去。如果可以,我们在到达凯特利先生的书房以前就换戒指,再回这里。”
“当然,这样一切就都可以解释清楚。”他说,“为什么这里安静得让人昏昏欲睡,原因就在于此。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事。就像在家里,人们在房子里谈话、做事、吃饭,但在中间地带、墙后面、天花板上、地板底下,或者在我们的隧道里,什么事也没有。但如果你走出隧道,就会发现自己到了一幢房子里。我想,我们可以从这里出去,随便到哪里去!我们不需要跳回我们来的那个水潭。至少现在不。”
“会一点儿,你呢?”
“真烦人!”迪格雷大声说,“哪儿出毛病了?我们戴了黄戒指。他说过,黄的管到外面去。”
“我觉得以前在哪儿见过你。”她说。
他们谁也不太想跳进水潭,但谁都没有说出口。他们手拉手,喊道“一、二、三,跳”便跳了进去。水花飞溅,他们自然闭上了双眼,但当他们睁开眼时,他们仍然手拉手地站在那片绿树林里,水只淹没到他们的踝部。显然,水潭只有几寸深。他们又蹚着水回到陆地上。
经过一番争执,他们都同意戴上绿戒指(“绿色是安全色,”迪格雷说,“这样,你怎么都能记住哪枚戒指派什么用场。”),手拉手地跳下去。但是,在快到安德鲁舅舅的书房、即将回到自己的世界日寸,波莉将喊一声“换”,他们就脱掉绿戒指,戴上黄的。迪格雷想要喊这一声“换”,但波莉不同意。
“我记不得男孩的脸了,”迪格雷说,接着补充道,“嗨!那是什么?”
“到底出什么错了?”波莉害怕地说,但也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害怕,因为,在那片林子里,谁也不可能真正感到害怕,那儿太安详、太宁静了。
他们走过去,并肩站在水潭边,看着平静的水面。倒映在水中的茂密的绿树使潭水显得非常深邃。
“留下这只豚鼠吧,”她说,“这里很快活,如果我们带它回去,你的安德鲁舅舅只会害它。”
“不需要,傻瓜,”迪格雷说,“我们穿着衣服进去。你难道忘了我们上来时衣服都没湿吗?”
安德鲁舅舅和他的书房立刻消失了。之后的一刹那,四周昏暗而迷茫。接着,迪格雷感到,头顶上射来一束柔和的绿光,下面一片漆黑。他似乎既未站在什么上面,也未坐在或躺在什么上面,四周空空如也。“我相信自己在水中。”迪格雷说,“要么在水下。”这使他吓了一跳,但他马上就觉得在往上冲。突然,他的脑袋接触到空气,他发现自己钻了出来,在水潭边平坦的碧草地上趴着。
“喂,”波莉说,“要搞清楚我们是不是可以从原来的水潭回去,否则我不会再去跳别的水潭。我们还不敢肯定是不是能够回去呢。”
“嗯,来时只花了一会儿时间,我想回去也是很快的。”迪格雷对此很有意见,但他只好同意了,因为不弄清是否可以回去,波莉便拒绝到任何新世界里去探险。在危险面前(比如,面对坏人),波莉和他一样勇敢,但她对探索闻所未闻的新事物并不很感兴趣。由于迪格雷是那种想了解一切的人,长大以后,他成了这个系列故事另外几本书里有名的柯克教授。
“站住!”波莉说,“我们不在这个水潭边上做标记吗?”
“行了,别老吹牛,”迪格雷说,“来吧,我想看看别的水潭里有什么。”波莉回答得尖刻,迪格雷又回敬了几句难听的话。争吵持续了好几分钟,但如果写下来就很枯燥。让我们跳过这一段吧。接着,他们戴上黄戒指,手拉手紧张地站在水潭边上,心怦怦地跳着,再次喊道:“一、二、三,跳!”
“那,即使你能……”波莉刚开了头,迪格雷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往下说:
“哦,我懂了!”迪格雷说,“当然不会成功了。我们还戴着黄戒指呢。它们是只管往外走的,你知道,绿色的才管回去。我们必须换戒指。你有口袋吗?好,把黄戒指放在左边口袋里。我有两枚绿戒指,给你一个。”
“我也是,一直在这儿。”迪格雷说。
“不,我认为这片树林并不是一个世界。我想,它只是一个过渡的中间地带。”
“我想,我也做过同样的梦。”迪格雷说,“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住在隔壁——好像在椽子之间爬行。我记得那女孩的脸很脏。”
“是的,”波莉说,“但我们还是得回去。”她站起来,开始小心翼翼地向豚鼠走去,可是,她又改变了主意。
两人久久地沉默着。
“一、二、三,跳!”迪格雷说完,他们就跳了下去。
“这样行吗?”
那女孩终于有了兴趣,坐了起来。他们互相凝视着,试图回忆往事。几乎就在同时,她喊道“凯特利先生”,他喊道“安德鲁舅舅”,两人都明白了自己是谁,并开始回想事情的全部经过。艰难地谈了一阵后,他们完全清醒了。迪格雷述说了安德鲁舅舅如何像畜生一样冷酷无情。
“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怎么办?”波莉说,“带上豚鼠一块儿回去吗?”
迪格雷颤着手打开了铅笔刀,在水潭边割下一块长长的草皮。泥土(有清香味)呈深暗的红褐色,在绿色的草中十分显眼。“幸亏我们中间有一个人想到了。”波莉说。
“弄反了吧?在我的梦里,男孩的脸才是脏的。”
“你是说,这片树林可能只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