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波莉看了迪格雷一眼,喊道,“绿戒指!”
“大家别吵,”马车夫说,“我想听听这音乐。”
于是,马没有喝上水。整个一群人马却发现他们又坠入了黑暗之中。“草莓”嘶鸣着,安德鲁舅舅在啜泣;迪格雷说:”运气还不错。”
“而且,”迪格雷补充一句,“如果你以为我是一头卑鄙的猪,可以把波莉、马车夫和那匹马丢在这样的地方自己逃走,那你就大错而特错了。”
女巫的耳朵非常灵敏。“蠢货!”她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忘了我能听见人的想法吗?放开那小孩。如果你想耍花招,我会用任何世界都没有听说过的办法报复你。”
“草莓”做了一件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因为它太渴了(这一点儿也不奇怪),便走到最近的水潭里饮水。迪格雷还抓着女巫的脚后跟,波莉拉着迪格雷的手。马车夫一只手搭在“草莓”身上。仍在发抖的安德鲁舅舅刚好抓住了他的另一只手。
“天哪,”马车夫说,“真好听啊!”
在遥远的地平线附近,天空开始渐渐变成灰色。一阵清风吹拂过来。天上有片地方缓缓地、逐渐地越变越淡,映衬出群山黑色的轮廓。那声音一直在歌唱。
此刻,两个奇迹同时发生了。一个是,突然间,数不清的冷峻、战栗、银铃般的声音掺合到那个声音之中,与之和谐地组合在一起,但音量却高得多。第二个是,头上的黑暗中突然群早闪烁。不是夏夜中一颗接一颗悄悄出现的星星,而是在一团漆黑之中,霎时问跳跃出的成千上万颗恒星、星丛和行星,比我们世界里看到的要大得多、亮得多。没有一朵云。新的星星和新的声音同时出现。如果你像迪格雷一样亲眼看见和亲耳听见的话,你会相当肯定地觉得是腥星自己在唱歌,而唤出它们并使它们歌唱的是那低沉的第一个声音。
“我的末日到了。”女巫的声膏里有一种可怕的平静。
很快,天色已经亮得使他们能互相看见对方的脸了。马车夫和两个孩子张着嘴,目光闪烁,陶醉在美妙的声音之中;那声音仿佛使他们想起了什么。安德鲁舅舅也张着嘴,但不是出于高兴;他看上去更像是失去了下巴。他身子弓着,膝盖在发抖。他不喜欢那种声音。如果可以钻进老鼠洞来逃避的话,他会那么做的。女巫看上去似乎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那种音乐。她嘴唇紧闭,捏着拳头。歌唱刚开始的时候,她就感到,这个世界笼罩着一种与她的魔力不相同但强大得多的魔力。她恨它。她会把这个世界以至所有的世界都撕成碎片,只要能够阻止那种声音。马站在那里,耳朵前倾并不断地抽动,还时不时用蹄子敲打地面或者打几声响鼻。它看上去不再是一匹劳累不堪的拉车老马,你现在完全可以相信它的父亲当过战马。
女巫一看自己又到了那片树林,脸刷地白了,腰慢慢地弯下来,直到脸贴着马的鬃毛。看得出,她极为难妥。安德鲁舅舅在发抖。但“草莓”,那匹马,却摇摇头,快活地低低嘶叫了一声,似乎觉得奸些了。自从迪格雷看见它以来,它还是第一次这么安静。先前一直贴在脑袋上的耳朵现在恢复了正常的位置,眼睛也有了神。
“当然,夫人,”安德鲁舅舅狡猾地说,“我必须让两个孩子抓着我。立刻戴上回去的戒指,迪格雷。”他想擞开女巫跑掉。
“孩子,戴上戒指,我们走吧。”
“噢,别这样说,”安德鲁舅舅唠叨起来,“我亲爱的年轻女士,求求你,别说这种话。事情不会那么严重。啊——马车夫——我的好人——你身上没带着酒瓶吗?我需要一口烈酒。”
短暂的停顿以后,波莉说:”我们还没有到吗?”
圣歌接近尾声时,迪格雷觉得有人在拉他的胳膊,那股白兰地和雪茄的气味以及那身很好的衣服告诉他,是安德鲁舅舅。安德公舅舅小心地将他朝旁边拉。和其他人隔开一段距离后,这老家伙把嘴巴凑到迪格雷的耳边,弄得他耳朵发痒。他悄悄说:
“我完全同意,夫人。”安德鲁舅舅说,“这是一个最让人厌恶的地方,野蛮透顶。我要是年轻一些,还有枝枪,就好了——”
“这个世界太可怕,”女巫说,“我们必须马上逃走。准备施魔法。”
这时,歌声已经改变了。
人群中又是一阵吼声,一块石头呼啸着从迪格雷头上飞过。接着传来女巫洪钟般的声音,听起来,她似乎有些得意:
“我也这么想。”波莉说,“可是,为什么这么黑呢?我说,你觉得我们跳错水潭了吗?"
“你是个非常调皮、不懂礼貌的小孩。”安德鲁舅舅说。
又响了一声,另一个警察倒了下去。人群中发出愤怒的吼声,“把她拉下来,拿铺路石打,去叫军队。”但大多数人都尽量往远处退去。显而易见,马车夫是在场的人中最勇敢最善良的。他左闪右躲地避开钦棒,尽量地靠近马,试图抓住马头。
“嘘!”马车夫说。他们都在听着。
“枪!”马车夫说,“你射不到它,对吗?”
黑暗中终干有了动静。远方,一个声音开始歌唱。迪格雷分辨不清在哪个方向。有时,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同时传过来,有时又好像就在他们的脚下。这声音低沉得犹如大地发出的声音。没有歌词,也没有旋律,却是迪格雷听到过的最美妙的声音。那声音如此动人,使他难以忍受。那匹马似乎也喜欢;它低低地嘶叫着,仿佛拉了多年的车以后.又回到了童年时代嬉戏的故乡,看见所记得和所爱的人拿着糖块,穿过田野向它走来。
“谁要射它,”波莉问。
“我在这儿,别老推我。”
“也许就是恰恩,”迪格雷说,“不过我们是半夜回来的。”
“这儿不是恰恩,”女巫说道,“这个世界空无一物。这是虚无。”
“快,迪格雷,一定得制止她。”背后一个声音说。正是波莉。时间一到,她就跳下床,冲到街上。
“多奇妙啊!”马车夫说,“如果我早知道世上还有这么美好的事,我这辈子就会做一个更好的人。”
“对了,好朋友,”马车夫说着,拍拍“草莓”的脖子,“这样好些了。别紧张。”
唉,谢天谢地。愤怒、受惊的面孔消失了,愤怒、受惊的声音也沉寂下来。黑暗中,迪格雷只听见安德鲁舅舅在近处呜咽着“噢,噢,是昏迷了吗?这就完了,我无法忍受。太不公平。我从来不想当魔法师。全是误会。是我教母的错;我必须反抗。我的身体也很差。古老的多塞特郡家族。”
“呸!一旦我征服了你们的世界,你们就要为今天付出沉重的代价,这个城市一块石头也不会留下。我会像毁掉恰恩、费林达、索罗瓦和布拉满丁似的毁掉你们这里。”迪格雷终于抓到了她的踝部。她向后反踢,刚好踢在迪格雷的嘴上,他痛得松开了手。他的嘴唇被踢破了,满口是血。从很近的地方传来安德鲁舅舅尖厉的颤音:“夫人——我亲爱的年轻女士——看存士帝分上——安静点儿。”迪格雷再次抓住她的脚后跟,又被甩开了。更多的人倒在她的铁棒下。他第三次冲上去,死死地抓住她的脚后跟,然后对波莉大喊“走”接着……
“准备施魔法,老傻瓜。’简蒂丝说。
“我的机会来了。”迪格雷想。他突然奔到马和围栏之间,接着继续向前跑,开始寻机靠近女巫。只要那牲口停一秒钟,他都能抓住女巫的脚跟。正当他往前冲时,他听到一阵咣当当的重击声。原来,女巫的铁棒敲在了那个警官的头盔上,他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
东方的天际由白色变成粉红色,又由粉红色变成金色。声音不断地升高,直到整个空气都在随之震颤。当声音最嚓亮最动听的时刻,太阳升起来了。
“我没推。”迪格雷话还没有说完,他们便又到了那片渴暖的、阳光明媚的绿树林。一出水潭,波莉就大喊:
“哦,原来是戒指,是吗?”简蒂丝大叫着从马上斜过身来。说时迟,那时快,她的手就要伸进迪格雷的口袋了,但迪格雷一拉波莉,高声说:
迪格雷从未见过这样的太阳。恰恩废墟上空的太阳看上去比我们的太阳老,这轮太阳却显得比我们的太阳年轻些。你可以想像,它是高兴地笑着升起来的。当阳光四射、照亮大地的时候,这一群人第一次看清自己站的地方。那是一片谷地,一条水流平缓的大河穿越其间,朝着太阳升起的东方奔涌而去。南边有大山,北边有丘陵。河谷里只有岩石、土和水,没有树和灌木,连一片草叶也没有。泥土是五颜六色的,新鲜、温热,艳丽夺目,令人激动。当你亲眼看见歌唱者时,你便忘了其他的一切。
他马上就唱起了一首收获时节感恩的圣歌,唱的是庄稼被“圆满地收创归仓”。在一个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牛长过东西的地方唱这种歌并不十分合适,但这是他记得最清楚的一首歌。他的音色优美,孩子们也跟着唱了起来。气氛欢畅愉快。安德鲁舅舅和女巫没有加入进去。)
“哦!你是女王?我们得弄清楚。”一个声音说。另一个声音又说,“女王万福!为疯人院的女王三呼万岁!”不少人跟着喊。女巫脸上飞起一片红霞,微微地鞠了一躬。但欢呼声变成了耻笑,她知道被愚弄了,脸色一变,将刀换到左手,不加等告,就干了一件可怕的事。她伸出右手,像做世界上最平常的事情似的,轻松地将灯柱上的一根铁条扭了下来。如果说她的某些魔力有我们的世界消失了,她的力气却依然存在。她可以把一根铁棒像麦芽糖似的折断。她将她的新武器抛向空中,又一把接住,挥舞着,催马前进。
确实,这是个罕见的虚无国。天空没有星星,四下一团漆黑,谁也看不见谁,眼睛睁开和闭上都是一样。他们脚下平整、凉爽的东西肯定不是草地或者木头,而可能是泥土。空气干燥、凛冽,一丝风也没有。
“小心点!假如你们敢向这边走近半步,我们两个就会消失,把你们永远留在这里。是的,我口袋里有一枚戒指,可以把我和波莉带同家。看!我的手随时可以去拿。所以,别过来。我对你(他看着马车夫)和那匹马感到遗憾,但我没有办法。至于你们两位(他看着安德鲁舅舅和女巫),你们都是魔法师,应该喜欢生活在一起。”
“你真是好样的,”迪格雷说,“紧紧拉住我。你负责戒指,黄的,记住。我一喊你就戴上。”
“快看!我们把那匹老马也带来了,还有凯特利先生,还有马车夫。乱七八糟的!”
“喂,喂,”马车夫有一副好嗓子,他用坚强的口吻说,“我想说,大家都冷静下来。没有人摔断骨头,是吧,好。实在应该感到欣慰。像这样摔下来,结果比任何人估计的都要好。假如我们是掉进了一些房屋里——例如地铁的一个新站头——很快就会有人把我们救出去的,对不对!要是我们死了——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那么,你们该记得有时海上会发生比这更坏的事,总有人要死的。如果一个人曾经体面地生活过,便没什么可怕的。你们如果问我,我想,我们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唱一首圣歌。”
“讨厌!”迪格雷想,“我们不想把他带来。啊呀,真轻松。你在吗,波莉?”
地上的声音更响亮、更喜悦了,但天上的那件声音在与地上的声音合唱了一阵后,开始渐渐沉寂下去。这时,另一件事悄发生了。
一只毛发浓密、生气勃勃的巨狮,站在离他们约三百米的地方,面向太阳,张着大口在歌唱。
“我们的确好像是存某个地方,”迪格雷说,“至少我站在硬实的东西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