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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奈和他的眼睛 作者:张佳玮 近现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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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革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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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革新

马奈为莫奈解决了居所之忧,自己也常来看顾。他、莫奈和雷诺阿,又组成了户外作画小分队。在阿让特伊,莫奈开始进入新境界:《日出·印象》之后,他已经能熟练制造明亮的效果。他不必如马奈般,用沉静的和谐制造背景,再描绘几笔灿烂的色彩;他的画可以全幅都明亮夺目、鲜艳逼人。

此前一年,即1873年,莫奈已经完成了《阿让特伊的罂粟》,可能是他最清新动人的画作。这幅画上有蓝天白云,下是绿野上粗浓笔触点出的红罂粟,卡米耶和莫奈的小儿子让再次担当了模特。这幅画里,莫奈对色彩的狂热再度闪现:绿草与红罂粟,草地上紫色、黑色和白色挥就的妻子与儿子。神奇的是,背后的草坡上,卡米耶和让又出现了一次,装束相同,但色调不一——很显然,是为了提示同一种颜色的服装,在不同光影之下的显示效果。

“我们可能画到跟照相机一样逼真,但是……‘画得像’已经是个连机器都能制造的事情了;艺术家是人,我们还有必要跟机器竞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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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笛少年(马奈作) 油画 1865年

阿让特伊的罂粟 油画 1873年

如是,印象派是用更快的速度,以求更确实的完成“眼前所见之印象”。日本的版画,许多时候就会省略细节,追求平面构图。同样,印象派也相信眼睛本身的功能。莫奈们在19世纪70年代,开始依照人眼睛的感受法则,建立一个新的色谱。比如,莫奈画的一张《克洛兹河谷》,河水粉红,天空橘红,山坡绛红,一切都为夕阳的色彩服务。他试图将光谱分解,与事物相融,最终重新构成日光的统一体。莫奈的急速笔触制造的朦胧轮廓,乃是使事物与周围环境互相融合的妙技:如此,两种不同色彩的互相渗透对比,能再现光的活跃和闪耀。

如是,艺术家们,或出于自尊而主动,或出于压力而被动,都开始探索摄影术无法仿效的领域。一如留声机永远改变了现代演奏音乐会的地位似的,摄影技术让画家们从此发生了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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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皮西纳林荫大道 油画 1873年

对莫奈们来说,日本版画的色彩和形式提示了这么件事儿:如果说,之前库尔贝们的叛逆,还只是针对安格尔这些传统技法,那日本版画的创作法,就整个颠覆了欧洲艺术家的概念——原来世界上除了欧洲式画法,还有截然不同的程序和路数?欧洲绘画的一切基本规则,在日本版画家那里都不适用。很多年后,同样热爱日本画的凡·高,如此总结日本浮世绘大家歌川广重的作品:“日本画笔触迅速,神经纤细,情感质朴……”对莫奈们来说,很简单的思考法则:

诺曼底传来一个难说好坏的消息:老莫奈去世了,这自然让莫奈难过;但老爹留下了些遗产,让莫奈这辈子,第一次手头宽裕了些。他在阿让特伊定居了,他有点钱了,他结婚有了孩子,有家庭了——很好,他可以安心画些家居清净了。

1874年春天的画展,除了给莫奈一顶“印象派”的嘲弄冠冕外,毫无实质收入。房东没兴趣研究印象派未来的发展,计算眼前这个穷光蛋的画将来能卖百万法郎,只关注眼下的房租收入,三催四逼,眼见得莫奈又走投无路。这时候,马奈出手了:他没参加印象派第一次群体展,但不妨碍他继续帮助这批年轻人。

为什么欧洲绘画,总要求把一切形象事无巨细地画出来呢?日本版画里,北斋和歌膺都可以把人物画得横云遮月,写意挥洒啊!

克洛兹河谷 油画 1889年

另一方面,日本的彩色版画也在改变这一代画家——我们现在,可以直呼他们“印象派画家”了。17世纪之前,日本版画与中国艺术概念相袭;但17世纪后,浮世绘兴起——浮世者,现世、现代、当代、尘世之意也。浮世绘常为描绘世间市井风情。浮世绘总以黑色描绘轮廓,之后雕刻墨板、选定色彩、雕刻色版、刷版。1865年,法国画家费里·布拉克蒙将陶器外包装上的北斋作品给年轻画家们看,令诸位倾倒。敏锐的马奈当时就融合浮世绘技法,完成了传奇的《吹笛少年》。

但早在15世纪,艺术家已经遇到过一个问题:如果真的事无巨细把眼前所见素描下来,很容易生硬呆板、毫无生气。伟大如达·芬奇,才使用了“渐隐法”——也就是处理《蒙娜丽莎》眼角与嘴角的技法——才算对画儿点石成金。然而,对这一代印象派画家而言,他们太信赖自己的眼睛了,他们发现阳光和露天下,那些细微的眼角阴影根本不存在。他们要画户外,要急速,于是不得不把轮廓画模糊。如是,对那些贴近了看、挑剔细节的观众来说,这些画统统未完成。

实际上,照相技术和日本浮世绘,在19世纪70年代不只推动着莫奈,也刺激着这一整代艺术家的灵感:那一代人,从马奈到莫奈,甚至之后的凡·高,无一例外是浮世绘迷。当时的摄影技术还只用于拍摄肖像,曝光时间无比漫长。我们如今能看到的彼时存照,都是一些坐像(其中部分原因是:当肖像模特,站久了实在太累……)。但至少,艺术家们意识到了这一事实:

重新回顾历史:如果仅仅以“画得如眼睛所见”为标准,西方绘画经历过一段漫长历史。早年的埃及人,壁画相当程式化,人物大小常依身份地位而定,法老就是比仆从高,不问青红皂白,但地位直观,于是一目了然;中世纪文盲多,所以宗教绘画的首要宗旨并非逼真,而在意“让大多数不识字的教民,也看得懂,受教育”;文艺复兴前后,焦点透视法盛行,欧洲人开始崇尚“画得一如眼睛所见”,有透视,有明暗,事无巨细,越工越好。荷兰黄金时代的卡尔夫、维美尔们,对物体材质的细节可以细至毫发,如照镜子。

同一年,1873,在《卡皮西纳林荫大道》里,莫奈开始展现他更进一步的革新:他很显然考虑进了照相技术和日本版画浮世绘的元素。这幅画里描绘了巴黎冬日,鸟瞰林荫大道市民们所见,批评家恩斯特·谢斯诺后来认为,莫奈在此画里用到了许多西方画里空前未见的技巧。比如,莫奈采用了日本版画式的散点透视——这在日本、中国的长卷轴山水画里极为常见,但在西方焦点透视一统天下的画作概念里,实在前所未有。利用这点,莫奈成功地为画作制造了更出色的纵深感。同时,莫奈挥画雪上行人的笔触,仿佛东方水墨,将人影融在雪里,以制造动态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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